真的狗来了

    教室里的时钟将将切到五点整，最后一堂是语文课，老余顶着一个狗啃刘海正在激情洋溢地读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他精神百倍，读到尽兴处还时不时挪出手来拎一下略有些松了的裤腰带，整个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宏亮嗓音，把一群人跟读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我抬起头来，发现分针才过了五格，离下课还有足足二十五分钟，无聊地打量起周围的人来。李玄手指随意地支在额前，神情认真地在拿笔写些什么，全班最给老余面的人就是这小子。

    我侧过头一看，语文书下面露出来一张写满公式的物理试卷，已经行云流水地写到后头那页的大题了。他似乎感受到我的视线，看了我一眼，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啧，虽然讨厌物理，但不得不承认李玄在做一些我看不懂的题目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帅气的。

    放学铃还没响，我就把书一合往抽屉里一怼，催着李玄快点收拾东西，“快点快点，不是说小肥今天从姥姥家回来吗？”“小肥是谁？”刘佟前脚踏出门口，一听到八卦就扭头转了回来。李玄单肩挎着黑包，三步做两步走到教室外头去了，我紧跟着急走两步，顺便拍了拍满怀求知精神的刘佟的肩膀，“李玄他儿子。”手下的人如我所料的僵在原地了，我捂着笑跟上李玄，悄悄地踩了他的影子两下。

    小肥是我和李玄小时候跟着我妈去菜市场的时候捡回来的狗，我们两有一次磨人得很，硬要跟着她去买菜，我妈背一个大红色背包，就给我两一人一个小背包背着，说到时候去了，每人都得帮忙背东西。

    我们当时还住在妙镜街，两家是对门，离最近的菜市场只有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路边热闹极了，我和李玄两个人眼珠子滴溜溜地绕着路边的摊子转。立着镜子帮人剃头的，旁边纸牌子上拿红笔写着8元一个。地上摊了一块布，排着一大堆咸鱼的，还有路边卖水果的，这个是最热闹的，每辆车子上都有一个大喇叭，像洒水车里的音乐一样循环播放着，“橘子五元十斤，香蕉十块一大把啊，快来看，快来买哈。”

    菜市场里头更有意思，既有鱼虾，又有鸡鹅。窄窄的道不够我们三个人一块走走，我和李玄就手牵手跟在mama后头，拽着她手里的书包带子。两旁rou铺都打着红色的光，挂着的每块rou都鲜亮极了，还有老板枕在案板上瞌睡，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跑回来说，“你看，他直接在板子上睡觉。”李玄抬头看了一眼，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凑到我耳朵旁边说了一句，他手底下垫了东西的。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手下头露出一点白色塑料袋的边。

    一转过头，mama已经买好rou了，她掏出一个小包，翻出来几张钱来，给了rou铺老板娘，老板就咚咚咚地在案板上切起rou骨头来。“rou分成三份装，骨头每根都分开装袋。”我连忙把书包解下来，敞开书包口等着塞一份到我这里来。

    等到走出菜市场的时候，我们两一左一右的牵着我mama，mama的包最鼓，我怕她背不动，要了一袋虾拎手里。

    走了几步，我看见有一只黄色的小狗跟在后头，似乎正朝着我的虾过来。我赶忙往旁边一闪，跑到李玄那边去，他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它不会咬你的。”我说，那万一它是要吃虾呢。

    mama笑了起来，“狗是最能感受到善意的，它觉得你对它很友好，就跟上来了。”我似懂非懂，但小狗一会就走到前头去了，一下子就乐起来了，“原来它只是跟我们顺路。”

    但小狗跟着我们走了好一会，有时候走在前头还停一会，好像在等我们，然后又晃悠着尾巴快活地走起来。过了一个街口的红绿灯，再过一个桥，就到家了。我在红绿灯下头抬头数了二十个数，灯绿了，我催小狗，“快走快走，绿灯了。”但它往回走了，走到被围栏围着的那一条路上。

    我走到桥上边走边回头，“它不见了，mama。”“也许它自己继续散步去了。”这个时候我不担心我的虾了，只是一直在想小狗什么时候跟上来。

    李玄在旁边盯着我看了一眼，突然说了一句，“也许它迷路了，我们等一等。”

    我妈答应等五分钟，五分钟一到我们就走。我一面往回看一面嘴里数着数，数到第一百六十八秒的时候，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甩着尾巴乐呵呵地超过了我们。

    我和李玄有狗了，起初叫它小黄，但很快它的名字就变成了小肥。李玄姥姥最喜欢小狗，一有什么就给它吃，它从一只长条小狗变成了长桶小狗。

    后来奶奶回老家的时候，小肥和奶奶一块回去的，我当时本来想的是自己会大哭一场，结果裤腿被小肥甩得像飞镖的尾巴一通乱砸，忍不住乐起来，“在乡下，肥肥可以在田里头到处跑，像阿姨小时候那样，可快活了。”李玄mama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和李玄笑着送小肥上了车，和姥姥挥手告别，笑着笑着我就忍不住有点想哭。

    这时候小区里头有人遛狗路过，李玄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这是那只跟小肥打过架的狗，我又有点伤心了。“小肥在乡下不会被打吧，”我问李玄，“上次打架是小肥赢了，你放心，它这种又会打架又会谄媚的狗，到哪里都没问题的。”

    一推开李玄家门，就看见花圃旁边摆了一张躺椅，一个满头白发的胖老太太躺在上头，慢悠悠地摇着。她腿旁边卧了一只黄色的大狗，通身黄色，只有一截尾巴是白的。一听见脚步声，小肥抬起头来，一下子站起身来，绕着我和李玄跑了好几个圈，又乐得来扑我们两，口水都甩到我鞋子上来了。

    李玄摸了摸狗头，把狗一把抱起来塞我怀里来。他走到姥姥旁边去了，两个人笑着说了些什么。我抱着小肥走过去，喊了一声姥姥。姥姥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细缝来，招呼起我来，“姥姥给你带了特产，你爱吃的板鸭和辣子鸡，待会走的时候让李玄给你装点。”我嘴角上扬，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搜罗吃的。

    姥姥话闸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看李玄在那聆听教诲，悠闲地蹲在一旁逗了一会小肥，它自己扑了一会自己的尾巴，往房里去了，过了一阵，只听见它从房里头连滚带爬地冲出来，一只胖美短气势汹汹地跟在后头，跑到一半被我一把逮住放怀里了。“怎么了，地三鲜，小肥抢你东西了是吧。”小肥趴在我的脚旁无辜地哼了一声，嘴里发出叽叽叽的叫声来。“别装了，你把地三鲜弟弟的叫叫球吐出来，你们两一块玩。”

    小肥吐出来一个蓝色的球，球叫着自己在地上滚起来了，一下往右边滚去了。它紧跟上去，含着球看着我和怀里的地三鲜。

    地三鲜一落地，小肥就松了球，小猫刚把球含到嘴里，它就上去舔了人家一脑袋口水，小猫甩甩头，叼着球跑了，小肥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李玄扶着姥姥进了屋，我跟着在后头走。屋子里头小猫小狗穿来穿去。姥姥靠在沙发上戴着老花说要看动物世界，遥控李玄在那调频道，我在冰箱里头翻到了一袋辣子鸡，挨着姥姥另一边坐下，正准备大吃一通。

    她拍了拍我的手臂，发布了命令“你和李玄比一比，姥姥看你们两谁高了。”

    每年见面都要走一趟的流程！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我依言站起来，踢了李玄的鞋子一下，两个人在动物世界频道下表演有素质的动物如何被老太cao控。李玄的头发丝在我脖子上扫了一下，痒痒的，我刚想伸手去挠，坐着的人又发号了，你们两挨近一点。我干脆直接贴在李玄的后背上，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味扑过来，像夏天雨后散出来的那种味道，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问了一句，“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这么香。”贴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我刚想再说点什么，李玄就坐了回去。

    姥姥抓着李玄的手说道，“再长两年，就要比璿璿哥哥要高了。”我笑着说，“嗯，李玄加油，反正再怎么长都赶不上我的。”姥姥把我的手也抓过去，说道，“你们两小时侯不是说力气最重要吗？力气大的就能赢。不过现在你们是大孩子了，也不打架了。”我们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确实确实。

    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我闻着沐浴露的味道，突然觉得有点太香，没李玄用的那种清新，淡淡的，像竹子的香味一样淡。

    下次我再问问他，我也买来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