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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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正想起一件事儿。 很久以前,久到他不记得究竟是什么季节。那个季节里何蓝常常穿一件浅灰色的外套,高领的,遮住脖子,站在阳光底下有点反光。反光的何蓝水灵灵的,像拿半个饮料桶的盐水泡出来的菠萝。 阎正还偷偷拿那件衣服穿过。他比何蓝要瘦一些,穿那件衣服挂不住,没有何蓝好看。他甩着袖子摇摇晃晃假装高谈阔论,对着镜子把刘海梳成中分,站在头顶天灯模拟的太阳光底下,莫名被晃了眼。他轻轻抚摸镜子里自己的脸,吻了一下镜面又被凉得迅速抽身。一瞬间,阎正重又变回阎正,他手忙脚乱把刘海抓回去,急促地呼吸着像吃了一斤辣椒。“师父的外套怎么这么热?”他急忙把外套脱了扔在床上,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二天何蓝没有穿那身外套。他换了一身蓝色的夹克,低领,刚一回来就被阎正捕捉到脖子上的“信息”。 “这是什么?”他问。 天真的何蓝当他小孩子,说这是蚊子咬的。第二天要出门时阎正一口咬到他脖子上,留下弯弯曲曲的齿痕,并指着那红方块也说道:“蚊子咬的。” 何蓝不懂他心思,只当是小孩喜欢玩闹,食指点了一下他额头,又取了那件反光的灰色外套走了。 阎正跟在他后面,心想:“你可知我不再是小孩?” 后来何蓝跟王守月走得近了,近得连夜都不回家了,近得阎正咬着被角湿了几条内裤。何蓝再回来时,阎正已不再是那个阎正,何蓝还是那个何蓝。 阎正说,这几天你去哪了?和那个谁玩得很开心吧?何蓝不知他发什么疯。二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吵了一架,问阎正到底是怎么了?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死死盯着笼子里的兔子,念叨:“阿盐都瘦了。” 他记得那天他做了个梦,梦里他问何蓝究竟什么是zuoai?何蓝把两条暖烘烘糯乎乎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贴着他的额头喘息,连嘴都没挨到就已经让阎正又湿了一裤裆。他抱着何蓝好想哭,何蓝蹭着他毛茸茸的头发,从嘴里放出一只蓝色的蝴蝶。 好潮啊……到处都好潮,像在原始森林,他倒挂在树枝上,一只待脱壳的蛹。 阎正睁开眼睛,一个男人正在疯狂舔舐他的下体。 他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记起男人是谁:他从工厂里逃出来时,这个男人开着卡车,说可以送他一程。多好的心呐,把他带到这里来舔。阎正夹了夹腿,反倒让对方舒畅。直到他用力一转身,那男人便连舌头带脑袋被他扭翻在地上。阎正嫌恶地抹了把腿间的唾液,没找见自己的裤子,就脱了男人的裤子穿在身上。 男人留着鼻血嘴里还不饶人,骂他当了婊子还拿乔,水流了他一嘴巴还假装没爽。阎正踩着他的yinjing他就不敢说话了。他莫名的心里痛快,踩的时候悄悄把下面的男人当成了某个姓王的。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就是了。 出了地下室,刚好看见那司机的车停在外面,他想也没想跳了出去,启动车开到了大路上,没头苍蝇似的走了一段,终于看见其他的车。他随便跟了一辆回了城。到了城里,哈尔滨才因为人气而逐渐回暖。在这里,阎正慢慢地没有那么浑身难受了。 何蓝跟他说,到了一个新地方,人脉是最关键的。他不像他师父那样善于交往,事实上,他在这方面的功夫几乎可以说是极烂,平时在清源除了何蓝以外几乎就没人和他走得近,更别说哈尔滨了。阎正不禁想,如果留下来的那个人是何蓝,是不是一切都会容易一点? 可惜时间不会给人留下第二种可能。 阎正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东走西转,饥饿和疲倦很快成为他身上最大的问题。他意识到就算现在有多急着去救何蓝也得先把饭吃了,索性走进了一家离他最近的面馆,要了一碗云吞吃。 店里的老板也是广东人,会说粤语,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性格倒是火辣。阎正吃半碗云吞的功夫,她已经能厉声骂跑一桌流氓。 因为这个,阎正好像生出点和人沟通的勇气,吃完云吞结账的时候,故意问那女孩子,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制造机械的工厂?那女孩好像说不清楚,应该也是才来这边没多久的。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女孩突然拍了个巴掌:“有了!我去问问我老板!他知道的比较多!” “老板?”阎正坐在座位上等了不到五分钟,那女孩就带着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个男人穿着白毛衣,高领,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头发带点卷,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实人,一开口也是正宗的广东口音。这两个人,让不知道怎么就远离了家乡的阎正无端生出点亲切感来。 “你好,我是这家店暂时的老板,我叫阿伟。”男人笑起来眉眼弯弯,伸出一只手要同他握手。不知怎么,阎正总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何蓝的影子。大概,他俩恰好长得挺像。 “听小美说,你找这附近的工厂吗?” “嗯,”阎正点点头,“制机械的。” “机械……” 小店老板思考了一会儿。阎正发现,这个老板思考的时候,喜欢把头微微抬起来,然后动一动眼睛,像一只灵巧的狡兔。大部分人思考的时候都是低下头,这个老板倒是和别人不一样。 “哦,我好像记起来了。城东有一家机械厂,不过荒废了很久了,是这几年才开始陆陆续续有车往那边开的。哎,你是去那边打工的吗?” 阎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边默默记住阿伟提供的信息,一边想办法糊弄过去。 “对,我看到了招聘,但是找不到路。” 让人惊喜的是,眼前的小店老板居然比他想象得更加热情:“喔!这就难办了……这样,要不你先在我们家这边的旅馆住几天,我们不收你钱的,等你找到地方了再离开也行啊!难得我们都是广东的,老乡嘛……” 阿伟笑起来甜丝丝的,跟何蓝那么相似;阎正发现自己很难拒绝他。 “你们家还有旅馆?” “小旅馆啦……呐,就在二楼,我带你去啦——” 阿伟所说的旅馆却是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旅馆,一看就是私人自己开的经济小旅馆,受众大概都是来这边出差或打工的外地平民,不过基础设施倒挺齐全。阿伟很会聊天,坐在床上陪他聊了很久,才笑嘻嘻地道了别,说有事情随时可以下楼去找他。阎正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当天晚上楼下的人不知道在干嘛,响声大得阎正半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他披了件夹克下楼想叫那家人小点声,却发现楼下是一群人在这家广东小店里喝酒唱歌,一群男女看起来总是不太正经的样子,搂抱在一起碰杯,神志不清地摇来摇去,刚好露出手臂上的半截纹身。小店的老板站在中间跳他自己的慢摇迪斯科,小美则换了一身性感的衣服,站在他旁边转圈,为他举杯。 阎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觉得这群男女一定是阿伟带上来的。他拨开昏天黑地的人群,挪到阿伟面前,想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没想到还没等他问出口,阿伟便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方才的迪斯科转瞬间变成了两个人的摩登。 阎正被他拉着转了不知几个圈,每一个圈他都能看见相貌不同但同样迷乱的各色男女,他们穿着各式各样花枝招展的衣服,好像把小店的灯光都变得变幻莫测起来。阎正迅速感到头晕目眩,扶着阿伟的肩膀起身,摇摇晃晃地想找个支点恢复清醒,却不知何时坐在了前台的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在空气中闻到一股金属的味道。 何蓝身上也有金属的味道,那种把他身上原本轻柔温和的味道吞没的、金属的味道。 眩晕中阿伟似乎过来问他:“阿正,过来跟我们一起跳舞吧?” 阿正、阿正、阿正…… 那股金属的味道越来越浓,刺破他的每一个感官来占领他的神智。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被人剜去双眼的何蓝站在他面前,铁锈的味道不用尝就能蔓延他的嘴巴…… 于是他站了起来,朝着眼前那团看不清的黑影冲了过去—— 黄宗伟没想到自己贩毒还能顺道抓到个条子。 他是从广东逃亡到东北来的,认识了这边的毒贩,联手把他的新式毒品卖得大红大紫。昨天晚上他们拿下了这边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单,他原本约好今天晚上和合作伙伴在这边好好庆祝,没想到打扰了楼上刚接待的住户。他本想顺坡下驴把这男的灌醉,没想到他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冲上来就要打他。他从广东带回来的小美可谓是眼疾手快,瞬间便将一管针剂扎进了男人的脖子里。还不到三秒,这男的就倒在了地上。 黄宗伟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是贩毒,要是在这陌生地带闹出人命来,到最后很难收场。于是他立马和小美一起把人拖回了楼上的卧室先藏了起来。 “小美,你把什么东西给他打进去了?” 小美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还以为自己杀了人,战战兢兢的。 “不知道,是、是你放在实验室的那管东西,我收拾的时候发现的,还以为是你忘在那边了才拿来的……” 黄宗伟听完松了口气,摆摆手告诉她没关系,那只是自己还没制完的实验品。 小美问:“是毒吗?” “不知道,我还没做完,不知道会不会让人上瘾。”黄宗伟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莫名其妙给人注射了一管毒,本身也挺麻烦的。 黄宗伟想了个办法:把这人身上的东西全拿走,然后把他抛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他以为自己在外面被劫了。于是两个人开始七手八脚地翻找他身上的东西。这不翻不要紧,一翻吓一跳。小美把他的钱包掏出来看了一眼就扔到了地上,黄宗伟莫名其妙,捡起来一看,也扔到了地上。 ——我靠,条子,还是广东来的。 于是,两个人当即改变了想法,决定把人先绑架在自己这边,免得他出去以后向同事传递消息。 就这样,阎正被两个人锁在家里关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黄宗伟的小店正常营业,然而,没想到又迎来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老式布夹克,里面穿的是蓝色格子衫,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长得和黄宗伟几乎一模一样。 小美当即就把黄宗伟叫了下来,两个人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新客人指指点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者可能是黄宗伟的远远远房亲戚。 “那为什么不能是那个条子的亲戚呢?”黄宗伟想。毕竟他们三个长得好像都挺像的。 ——人生的戏剧性有时就出现在某个巧合的一刻。正当黄宗伟看着眼前的客人,心里想着楼上那个条子的时候,那个条子不知怎么从楼上给逃了出来,跑到了楼下。黄宗伟吓了一跳,正打算和小美联手把人抓住,却另有一个人先他们一步截住了他,并且三下五除二将人打翻在地,控制了起来。周围的人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不免sao动,就在场面终于安静下来以后,那个奇怪的客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亮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别动!警察办案!!” 黄宗伟、小美:“???” 阎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了一觉就被人绑在了床上,他花了一点功夫从房间里逃出去,本想下楼质问黄宗伟,却没想到一下楼梯,一眼便认出来那个坐在大们旁边的男人。他看起来没有点任何菜品,阳光从他肩头斜斜地打进来,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安静而富有活力。阎正几乎没有犹豫地冲了下去,他想向那个人打招呼,然后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就倒在地上。直到那个人开口说话,他才意识到将自己打倒的正是他的师父——何蓝。 “嫌犯阎正,现在正式缉拿你回我们警局!” 阎正不可思议地看向何蓝,企图从他眼睛里找出一丝丝类似玩笑的情感,却发现何蓝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就像两颗玻璃弹珠嵌在里面一样,没有感情,甚至都不像是在看他,而只是在面对他。他回忆起自己最后见何蓝的那一面,何蓝的身上插满管子和器械,那似乎就是他现在这样的原因。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何想法。 他的肩膀被何蓝锁得好疼,往日里在武打方面总是逊他一筹的师父如今却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地有力气,大概这也是那些管子的作用吧?他不知道何蓝抓自己要干嘛,很可能是把自己抓回去,也变成他现在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旁的黄宗伟还在装好人:“哎呀……警官先生,我们小本生意啦……在这里办案对我们影响也不好……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去楼上说嘛,楼上还有我们的客房,瓜子、水、零食应有尽有啊……” 何蓝显然懒得理他,他眼里只有阎正这个“任务”,“任务”完成,他就干脆利落地将阎正铐起来准备带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黄宗伟似乎不太乐意阎正被他们带走。 何蓝已经走出了小店,黄宗伟却从店里追了出来,说阎正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客人,就算是警察也不能这么随便抓人,非要看看何蓝的抓捕令。结果当然是:何蓝没有抓捕令,于是三个人站在街边纠缠起来。 何蓝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普通小店的老板这么执着于自己客人的安危,阎正也很困惑,在他昨晚最后的记忆里他好像还和黄宗伟有些摩擦,为什么今天这个小店老板却要如此维护自己?他总不能是简单的讨厌何蓝吧? 黄宗伟不让何蓝带走阎正,何蓝也当仁不让,一定要把“罪犯”带走。于是两个人纠缠之下,黄宗伟拿出一管什么东西直直地插进何蓝的脖子。结果何蓝不仅没有感到疼,也没有后续的任何反应。黄宗伟被他这个表现吓到了,甚至飙出句脏话: “我靠,不是人啊你!” 何蓝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黄宗伟故意与他作对,于是将矛头一转,拳头就要往黄宗伟身上招呼。黄宗伟情急之下拿出一把小刀插进何蓝腰部,不知刚好戳中什么开关,何蓝终于倒下了。 黄宗伟抹了一把汗,对着地上的何蓝吐槽道: “切,毒不死你我还刀不死你吗?”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阎正面对救了他一命的黄宗伟,似乎也毫无感激之情。 ——你他妈制毒,还杀了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