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Broken

    ——正如现下的这一刻。

    霍克曼没有去参加今日召开的无关痛痒的级部会议。他孤身伫立在教学楼巨大的窗边垂目下望，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以及将要做什么。

    底下来往的行人渐由稀疏变得稠密。他知道，再过一会儿莉莉·菲尔德就会回到此处，从而看到她被阿伦选中并摆出来公开展览的插花作业。那与目前他所站立的位置只有一个拐角之隔。

    坦白来说，莉莉·菲尔德在这方面的审美确实值得一观——或者说起码契合阿伦的喜好，不然也不会得老师青眼。在途经阿伦特意布置的展台时，他已经看到了，她的作品及刻着相关信息的铭牌赫然摆在中间最为显眼的地方。颜色清新、明快，像仙子精心打理的花园。

    这一次，莉莉·菲尔德没有再选用他最抵触的维芮恩特花——那种可以诱导兽人变形，常常被用来辅助非人之物完成变态发育的植物。

    很好。尽管他已经事先喝下了抑制兽化的汤药，但把这种讨人厌的东西摒除出五感所及之处才是最理想的结果。

    查尔斯·霍克曼少爷有许多未曾告人也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如他从未告诉别人他曾数次梦见莉莉·菲尔德那样，他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其实并非人类——至少不是纯粹的人类。维芮恩特花对他而言威力非凡，还会给他招惹来影响相当恶劣的麻烦。

    他不可能将这样的实情吐露给其他人，亲手制造出更多的知情者；他更不会自轻至如此程度，向莉莉·菲尔德剖白自己，解释那天课上的失态是情有可原。

    ……所以查尔斯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还久久地驻足在此处，在走过这个最近的拐角后，就能看到菲尔德创造出来的微型花园。

    他没有站在花前长久地凝神细望，可纵使只用了一眼也足以让他看清里面大部分是什么。

    小苍兰、飞燕草、郁金香、花毛茛、紫罗兰。大概是这几种。没有维芮恩特，也没有任何一种百合花——哪怕她顶着这样的姓名，与圣母画像中象征着纯洁的白色花卉共享同一个字母组合。

    查尔斯·霍克曼之前从不认为百合是一种多么漂亮的花朵。在他看来，这种花的花型不过尔尔，与出众一词相去甚远——就像莉莉·菲尔德。

    ……可不知为什么，在进入温室花房的时候——里面可谓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纯白色的百合花。

    他的思绪仍在无边际地上浮，直到不远之处炸裂开完全出乎意料的声响，粗暴地将他拉扯回乏味而冰冷的现实之中。

    彼时被朦胧的困惑所淹没的霍克曼不会预料到，编织他命运的纺锤丝线已经在这一刻悄然垂落荆棘丛中。它本可以一动不动，却固执而无畏地在遍布的荆棘中穿梭起来，只为竭力缠绕住那个逐渐远去的人。

    -

    查尔斯·霍尔曼听到了。

    在某些眼熟的面孔进入教学楼的同一时刻，有始料未及的一声脆响自拐角之后传来。

    清脆、刺耳，很明显是某种易碎品猛烈碰击硬物时才能发出的声音。

    他的大脑在骤然间变得空白，想也没想地用常人所绝不能及的速度跑向阿伦老师的展台。

    ——不会有什么比眼前的这一幕更加糟糕了。

    在一滩水迹之中，那些色彩缤纷、错落有致的花以一种不符形象的姿态卧倒在地。莉莉·菲尔德显然花了很多心思完成的插花作业不复完整，用来承载那个微缩花园的玻璃器皿已然化作四溅的碎片。而更高处，正有一只中等体型的鸟衔着花枝从敞开的窗扉处振翅飞离。

    但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

    霍克曼的头缓缓转向展台旁呆立的亨利。“这是怎么回事？”他很慢很慢地问。

    这个鼻梁上布着零散雀斑的男孩看起来相当慌乱。“不，不是我！”他匆忙解释道：“是那只鸟！它突然飞进来，带倒了这个花盆……”

    霍克曼当然知道这一点。显而易见，那只衔花的鸟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可是应当不止如此。因为……

    “你当时也在这里，对吗？”

    他的灰眼睛没有温度地望过去，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亨利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说：“呃……我在，但、但是……”他抬起眼睛小心觑着霍克曼的脸色，“我以为……”

    霍克曼已经从他毫不流畅、支离破碎的回答通晓了一切。

    他本来可以试着挽救她的作业，阻止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发生。

    但他没有。

    只因为亨利是站在霍克曼而非菲尔德的立场上思考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当然不可能从她的角度出发，将区区莉莉·菲尔德的喜怒哀乐放在首位考虑。

    查尔斯·霍克曼有足足两三秒钟没有说话。他觉得这简直荒谬得可笑，难以言述这一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何等地复杂。

    他想说，你怎么敢揣摩我的心思、我的感情？可就连这样斥责的话都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而滞连在齿后，一时说不出去。

    于是查尔斯·霍克曼错过了将这句话表达出来的最佳时机。

    因为一阵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袭来，下一秒，莉莉·菲尔德和她的红发朋友出现在走廊尽头。她们两个有说有笑，在刚刚踏进这个区域的时候尚且没有发现地上可怕的图景。

    ——不过要注意到如此醒目而狼藉的残骸也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霍克曼眼睁睁看着菲尔德原本带笑的一张脸在看到玻璃残片的一瞬间变得呆愣，视线上移望见他与亨利后又迅速地转向了悟，最后定格在无表情的一帧上。

    接着，她向他走来，他直直望着她的双眼，竟从里面看到了两簇越烧越旺的火焰。

    霍克曼大概是疯了。

    他居然觉得内在的怒火让她在这个时刻显现出非凡的、容光焕发的美。

    莉莉·菲尔德没有叫喊。她的脸不因愤怒而狰狞，也不因难过而错位。甚至，她还扬起了一侧唇角，棕色的眼睛里有相当僭越的、对他的轻视与鄙厌。

    她好像并不打算从他这里讨得什么说法。因此她只是扬起手来，啪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非常响亮，应该震撼得可以令在场的所有人终身难忘。他被她打得侧过头去，白皙的脸上即刻浮起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然后是第二个。

    很清脆的一声，几乎让人胆战心惊。

    这是从未遭遇过的屈辱、从未品尝到的疼痛，可在这个国家身份仅次于王室成员与他父亲的霍克曼少爷竟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地受了下来。

    而她亦是如此。莉莉·菲尔德全程一言不发，在当众掌掴了他之后，她转身向外走去，没有留下只言或片语。

    -

    霍克曼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条走廊上就只剩他与大概会被菲尔德定义为他的跟班的亨利了。

    他低垂着眼睑，屈膝拾起地上碎裂的残片，手指很快被尖锐的玻璃渣划出溢血的伤痕。血液顺着他修长洁白的手蔓延至指尖流成一道红线，宛如外露的血管经脉，有一种残酷而血腥的美感。

    啪嗒一声。

    这次是血珠砸在地面上溅成圆点时发出的声音。

    亨利在旁边震惊地看着。

    他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却因为那个可能性实在是不可思议感到迟疑和畏惧。

    他只能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展现他的关心：“查理，这个还是交给别人来处理吧……或者我来帮你……”

    可查尔斯·霍克曼始终没有理会。

    这样的行为确实徒劳而无意义。

    只是他仍旧要机械地继续。

    ——

    在发之前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修改词句……哈哈哈哈

    写完这章打算搞搞我的学习，最近真的有点急了><只能抽空更新（当然我码字本来就很慢啦TT看得出我是真吃不了网文这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