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梦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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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闲x楚绾绾,长歌bg内销,梦向预警 ——————————————————— 贺闲不在的第一晚,我难得失眠。翻覆到夜半才昏沉睡去,却做了个梦。 在梦里,变作狸奴,毛茸茸满地撒欢,只跟着人穿行在森林中,其他一律不识。 小猫才不懂什么莫问相知。 莫问,问就是我应得的荣华富贵。 林深处青得近黑,仿佛走不到尽头。 走在前方的青年时不时回头确认我还在——真奇怪,他身段颀长,脸上雾蒙蒙的看不清容貌,可我却知道他在看我,与他对视就心生欢喜。 他在别院歇脚,我便团在他膝上晒太阳,这大抵是梦里最安详的片段。 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匆匆将他带往城中,却将我落下。我不得言语,更追不上马车,只徒劳扒着管事的衣摆,试图从他那探听消息。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走到这里,却要将我独自抛下?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老管事浑浊的眼神在我身上逡巡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直挺挺地倒了地。 一只漆黑的蜘蛛自他衣领中爬出,盘踞在他头顶位置,随后是数不清的蜘蛛,大如盘,小如豆,自森林深处铺天盖地涌来。 方才还口吐白沫的管事以怪异的姿势站起,僵硬地转动脑袋,缓缓朝我走来。 紫光闪过,他的咽喉部位浮现出一枚图腾,像一只被长针贯穿首尾的蜘蛛,诡异又妖冶。 来不及思考别的,我翻越别院花园的围栏,在被蜘蛛彻底包围前,奔往城区的方向。 蜘蛛群不断推进,所到之处皆为行尸走rou。我没命地奔逃,在路旁水洼中照见自己毛发打结的潦草模样,深感难看。 但我不敢停。蜘蛛的速度逐渐提升,而我随时可能被它们追上,成为那千万分之一。 但一只猫的体力始终是有限的。 分明是朝着一个方向奔逃,为什么始终望不见森林的尽头? 我没能离开。当蛛群如潮水般掩去最后的光亮时,那个妖异的图腾在眼前重现。 黑沉沉的脑海中,长针纵穿巨大的蜘蛛,恐惧几乎到达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失控的身体早就没了挣扎的可能性。 形容枯槁的猫被蜘蛛簇拥着,以扭曲的姿态往前方走去,而我的意识被留在原地,逐渐消散。 我自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疲惫与恐惧带来尖锐的头痛,迫使我清醒许多。 没有蜘蛛,没有无穷无尽的森林。 这里是挽音阁。 这是贺闲离开的第二天。 厨房的小锅里熬着安神静心的绿豆汤,我坐在炉灶旁木然地添柴加水,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梦中的情景。 那个身量与贺闲颇为相似的青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我抛在森林中、独自离去。 在他出远门的当晚就做了噩梦——总说梦境与现实并无直接关联、更无预示作用,但如今真遇上了,却连找算命先生解梦的勇气都没有。 不敢细想,却更添几分担忧。 在屋里闷久了,总觉得身上要长蘑菇。 廊下空荡荡的,梅花鹿们今天没来避雨,挽音阁中越发静默,仿佛连风也要慢三分。 就着两个包子喝完绿豆汤,练琴,临字,百无聊赖地修剪盆栽,什么都不想做就从衣箱中抱出一件贺闲的常服、钻回被窝睡一觉。 每个贺闲因天道轩任务远行的日子,我似乎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也曾经因为实在想不出消磨时间的法子,破罐子破摔般,飞鸽传书邀来秀坊的姐妹。 “你搬来与他同住也半年了,怎么还是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她拈着一枚白子含笑打趣,“他在时你生龙活虎,他一走你就成了望夫石,我的傻绾绾,这样下去你该怎么办哪—— ” 那枚白子在我眉心轻轻敲了敲,伴随着“嗒”一声轻响,落在棋盘中。 “顺其自然吧,”我颇有些答非所问,“昨日赶集买了半斤苦瓜,傍晚给你煮苦瓜羹吃。” “绾啊,”屋里静默片刻,她忽然轻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碗苦瓜羹。” 是吗。我隔着热茶氤氲的雾气与她对视。 好像她也没说错。 诚然,在遇见贺闲之前我已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父母健在,师门和睦。人生偶见颠簸,但再怎么折腾也算是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 遇见贺闲之前就这么活过来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意外身故,我照样能凑合活着。 取决于我想不想续这条无趣的命。 故事的开始,从赵宫商前辈手中接过大圣遗音琴时,我只当是江湖奇遇。 在表面执拗不肯继承绝学的贺闲面前,扮作琴艺粗糙的笨师姐,直至半年期满——最好能让他成为大圣遗音的传人。 但好像有什么在悄然间变了。 练琴偷懒,趁贺闲因事走开,在旧书堆里翻到他父亲生前的手记。 我可不是个东西。摸鱼就算了,手贱乱翻旧物不说,还意外得知了他的部分过往。 从那天起,下定决心,认真学琴。 晟江一面,贺闲像初出茅庐的小先生,把课堂设在山崖边,又因地制宜来了场琴剑相和。 很久之后得知,他有心查访要案,才将地点选在晟江——但小先生授课很用心,这不要紧。 那日天气晴好,林叶簌簌,崖边水雾清爽,我以琴曲助他剑式,合力破敌。 一曲毕,他收剑落回我身后,一切都恰好。 “我头疼,学不动了。”那是我第一次试着和贺闲撒娇耍赖,开玩笑问他,要不要和我去树荫底下找块平坦的石头,舒舒服服睡一觉。 “也行,此处血腥气重,不必再练了。”他的脾气的确很好,竟准了我天马行空的想法。 再后来,我们因一曲《幽兰》在挽音阁中险些大打出手——很不幸,我是差点挨揍的那个。 谁让我心大,将武器留在了住处,赤手空拳怎敌他莫问武学。 他说我心境不对,我恼他心事重重、不去解决问题却要迁怒于我。 “我不学了!”不算极好但与常人无异的记性被他说得不如邻家稚子,我气得鬼火冒,将琴一推,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本就是受前辈所托才来练琴,既然这般看不起我,那你去教小孩传承大圣遗音得了!” 他却从话中听出些什么,不再说我偷懒,反而冷静下来,将心事和盘托出。 贺闲有心事,我便尽力开解;他受训罚跪,我急得在长歌门东奔西走、试图求情——翻进他师父赵宫商所在的亭子时,险些脚下一滑、踢翻韩非池刚喝过的茶盏。 之后,便是“侠义双雄”于晟江行刺成功,不仅在附近屋顶上赏了一夜的熊熊烈火,更饮酒对谈至天明,当真畅快。 我不胜酒力,靠在他肩上睡了许久。 宿醉的额角疼得青筋直跳,我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恍惚想到前夜他说过的话。 “益友、知音,非琴非耳,而是江湖相伴、可彻夜畅饮之人......” “便如,今日的你我。” 见我清醒,他起身说得先回门中理事,不久后得空再传信约我见面,匆匆离去。 我抱着空了的酒坛,于旭日初升的柔光中,在晟江那处屋顶上独自坐了很久。 半年之期将近,下次见面大抵就是贺闲所授的最后一堂课。此后山高路远,不知再见是何时。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舍不得他。 白鸽携信落在窗前,我如约而至,随身小包里带着他亲手绘制的《幽兰》手势谱。 贺闲终究成了大圣遗音的传人。 他天赋极好,又刻苦修习,我与众多长歌弟子一同坐在台下观礼,由衷觉得这样很好。 他赠我沂水弦歌琴,算是我在虞弦大会中得到的最终奖励——之一,毕竟还得一知己。 “没有其他的吗?”我抱着琴,鬼使神差地,突然开口问他。 同门在观礼后大多散去,四下寂寂无人,繁茂的桃林宛如天然屏障,将我与他笼罩其中。 一缕春风拂过发梢。 他陷入片刻却漫长的沉默。 我在纷落的花雨中抬眼望他。 “我再送你一个愿望,”他的声音依然温和,还是那个好脾气的贺闲,“想好了再说。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定当尽力为你实现。” “我不想等,我想现在就许这个愿,”我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沂水弦歌放回案上,抚平衣上褶皱,张开双臂,“所以,你可以抱我吗?” 贺闲说过,愿望得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所以他当然可以拒绝。 他又沉默了。我不敢看他,只装作被花里胡哨的春风迷了眼,匆匆埋下头去。 他并非愚钝之人,也有自己的底线,我想。 我并不擅长遮遮掩掩。喜欢谁就对谁好,倾慕谁就同谁撒娇耍赖,想说便说了,只要贺闲是个有心人,总能从回忆里翻出足以验明我心思不纯的如山铁证。 其实拒绝也没关系的。 我对他或许也并非纯然的爱意。 怜爱,仰慕,依恋,微妙的控制欲。 怜爱他的过往,仰慕他的造诣,半年间自然而然产生的依恋,难以宣之于口的心绪。 暗恋是一碗苦瓜羹,清苦中带着细微的甜。 我自知其苦,也自得其乐。 他终于有了动作。 我并未抬头,只垂眸望着他走近的脚步。 传承仪式隆重,贺闲今日的衣着较常服繁复不少,宽袍大袖,是白鸽舒展的羽翼。 于是我落进这只鸽子的怀抱。 熬过了无数个只能在梦里相见的日夜,如愿以偿地互通心意,这是否也算一种苦尽甘来。 只是偶尔,一个人待在挽音阁中,把过往翻出来再尝,会突然觉得特别特别苦。 我曾经为很多做不到、又或许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做到的事感到难过。没有立场和资格说想念,只能在梦里偷偷牵他的手、拉他的衣袖。 贺闲不知道,他因天道轩任务重伤昏睡的那几天,我时常抱琴坐在暗处,安静凝望着他。 他伤得实在重,重到我几乎以为他会死。 如果睡眠和死亡是唯二的、能确定一个人不会离开的方式,我其实并不介意让他枕在我膝头,陷入永世长眠。 但那几个月色清明的夜晚,他状态趋稳,呼吸平缓,恍惚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这样很好,贺闲还是要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