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600收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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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冽,叩心径上的石板如覆了一层淡淡的霜,泛出冷冽的骨白色来。青俊本能地不喜欢这里,但实在没有办法,毕竟它是真的难受。 从昨晚到现在,它又冷又累,像是灵力耗尽的感觉,吃什么都不得味,也补不回来,钻到多厚的毛发中也觉得难受。 青俊本想去找父亲,窝到他软绵绵、毛茸茸、香喷喷的肚皮去,可想到父亲重伤后便一直不愿它在身边,见它有靠近的意思,就斥它行为情状不肖神兽,反颇似人族小儿,愤慨之余到底还是没去找青言。 这般熬了许久,青俊入夜之后实在难受,不得不出来借月华吸收些灵气,好纾解身上的苦痛。 只是出了洞府,不知为何,身子便自动朝着叩心径去了,半途中还嗅到了一点奇怪的香气。 它循着痕迹探去,却见着个连纸鹤都驱不好的蠢笨弟子。 香气确实是她身上来的,但再仔细一嗅,却仿佛香尽时分的炉中灰烬,只余一点索然无味的残痕。 于是青俊又没了兴趣。 然这一点刺激之后,它身上愈发难受,待到了叩心径下,才发现源头果然在此—— 身着月白劲装的少女正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着,只是最后几阶实在难以跨过,几番挣扎之下,竟是背后衣衫都湿透了,脚下石阶亦有水渍。 青俊对她的勤勉并无多大感触。它心中有气,大约也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便不再掩藏形迹,就地一滚,露出一身金灿灿的毛发来。 “你这人类好生无赖,”它怒道,“先是不管不顾地与我结了那生死之契,如今我尚在休养之中,你又催我来此。” 凤鸣儿闻声转过头来,望见这须发皆张的毛绒团子。自上回契约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好好地看清自己的“神兽”:毛茸茸的一团小动物,瞪着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实在是惹人爱怜。 面对它的愤怒指责,凤鸣儿唯有沉默。 昨日镜中前辈突然醒来了一阵,嘱咐她需速速破境,且提到她那神兽于她修行有益,亦需尽快收服,言至此,还教了她个法子,正是这夜爬叩心径。 如是,既可借着攀登逼近极限,催发潜力,亦是利用了一人一兽之间的感应,在极限边缘迫她这神兽生出感应来——她无法通过青言找见它,只能想办法逼它来寻。 凤鸣儿抿了抿唇,道:“抱歉。” 听她承认,青俊更气:“你自修炼你的,何必来爬这叩心径,累得我同你一起受苦?” 凤鸣儿一时恍惚,她这契约神兽的口吻,竟是颇似她那家中娇惯的幼弟…… 她耐着性子道:“修炼并非游乐,哪有不苦的道理?更何况我需速速入了那‘伐髓’之境。” 青俊不耐:“你这凡人之资本就有限,急也无用。不若等我休养得当,再寻些旁的办法。” 它说完就后悔,总觉泄露了心思。 和它那忧心忡忡、日夜防贼一般守着它的父亲不同,在最初的不满过后,青俊就觉出了这契约的好处——正可助他光明正大地摆脱平日那些看管。 且凤鸣儿自带一股清气,纵使今日它被契约联结恼得坐立不安,见到她时,却也生不出十分的恼意来。 青俊这边还在别扭自己的“示好”,却不知方才一番话凤鸣儿只听明白了前半句。 她本就是村野出身,出逃亦是因为家中偏心太过,纵使本心不坏,经年累月之下,亦难免生出了些怨愤、自卑。 那日她随掌门师尊进了那壁画之中,见到了当代的分魂剑主,不过照面就被一剑劈了,无论如何挣扎都始终难以接下一剑,对自己能否实现“那个目标”产生了怀疑。 此刻骤闻契约神兽的嫌弃之语,竟又生出了当初身在家中的窘迫之感。 只她性子固执,今日来此亦是得了前辈的“明示”,于是也不肯再和青俊啰嗦,又开始举步向上爬去。 青俊自觉本是好意,结果对方不仅不领情,还态度十分冷淡,哪有半分顾念它的意思?这不,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就又开始和这石阶较劲。 而几乎是她迈步的瞬间,青俊浑身灵脉俱是一缩,体内灵气源源不绝地向对方送去,竟是要去补她那趋近干枯的灵气。 青俊害怕,只想远远地逃开去,可一想到自己这般落荒而逃,该难受还是得难受,当即也生出了几分固执来: 它就不信,这人类真敢将它体内的灵气抽干了! …… 洛水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催醒的。 她难得一夜黑甜无梦,正是酣畅之时,结果忽得幽幽一句:“若是再不起来,那我便只能失礼了——大小姐。” 吐字利落,声音清朗——只除了最后三个字刻意压低了声音,入得耳中便立刻在脑子里成了一张讨厌至极的笑面,直接炸得她一个激灵就睁眼坐起。 屋内晦暗,窗外竹影婆娑,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淡蓝色的雾气,虽说是秋冬夜长,但这般景象,哪里是她平日起床的时辰? 洛水有心回笼再睡,然屋外的人却未卜先知般,又道:“小师妹若是不喜,我让红珊过来也是可以的——她昨夜领了巡逻的差使,倒也不十分麻烦。” 洛水颇喜欢这位师姐,哪里能让她看轻了去?只能一边暗骂屋外之人,一边不情不愿地梳洗装束起来。 刚要挽发,又听屋外人言:“莫要浪费那些女儿家精力——速速出来,横竖晚些还有时间打理。” 言谈之中,显是已经将她的习惯摸透。 洛水气得牙痒,又怕他在外面胡说胡喊被人瞧了去,只能无奈挽了个道髻,对镜匆匆一朝,确认收拾干净,才磨磨蹭蹭开了门。 她心中有怨,瞧见那人亦只会皮笑rou不笑:“却不知大师兄精神这样好,起得这样早呢。” 伍子昭点头:“确实不早了,如今已是卯时,正是攀叩心径的时候——今日红珊同李荃都不在,我怕小师妹忘了,只好亲自来一趟。” 他一边领着洛水朝那山径走去,一边道:“我刚才来时,见到今日的叩心径上格外热闹,小师妹猜猜是发生了何事?” 洛水恹恹:“难不成是有人爬到了顶?” 她当然是瞎说的,上一个爬到顶的人,众所周知,便是本门那位鼎鼎大名的云水剑仙。 不想伍子昭“咦”了一声,故作惊讶道:“小师妹如何得知的?” “啊?”这些轮到洛水真惊讶了,“真有人登顶了?” 伍子昭瞧见她瞬间溜圆黑亮的眼,不知怎么,从舌根到嗓子就有些发痒。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瞧见她目光不过在自己身上驻了一瞬,便朝那山径高处飘去,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换了一句:“你在这里能瞧见什么?” 洛水没好气:“这般远能瞧见什么?” 伍子昭捏着下巴,煞有其事地想了想,道:“这般上去太过显眼,不若我教你个法子?” 洛水立刻后退一步,直看得伍子昭苦笑起来:“如何这般怕疼?放心好了,这次真的只是一点小法术而已。” 洛水将信将疑看他,最后点了点头。 伍子昭抬起手来,在她耳垂上飞快捏了下,又在她眼睑上轻点两下,不待她反应便已松开,毫无半分轻亵——只收手在侧的时候,拇指悄然搓了下食指。 洛水自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钻入耳中的窃窃私语给吸引住了。 她听到弟子们说: “天玄何时出了这般多的天才?” “哪里来的多?你莫不是说……那个也不过是还在伐髓之境,这个可不一样。” “说得也是,这才入门多久就连破三境——怕是师祖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真不愧是掌门收的弟子,早先我还道这亲传弟子有何稀奇之处……哎,来了来了。” 她顺着人头攒动的方向望去,然后便见熹微的晨光中,身着月白弟子服的少女在众人瞩目之下拾级而下,步履虽然有些踉跄,形容亦不是多么齐整,可因为背脊笔挺,看着便如同一柄纤薄的剑一般,锋利到仿佛能划开夜色。 而这画面中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大约是,她怀中还抱着一大团乱蓬蓬的金毛,看着颇有些滑稽。 洛水看得出神,然后便听身边的人笑道:“风头完全被抢走了呀,小师妹——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