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游园(上)
二十.游园(上)
中秋佳节如期而至,十一府家主难得在燕上京齐聚,既不为政事,也无争端,女皇龙心大悦,一早便邀请诸公与朝臣携男眷至上林苑赏菊游猎。 今上体弱,向来对骑射没什么兴趣,上林苑的猎场常年闲置,也是难得能有此兴致。 男眷这边自然是由凤后负责,但墨识叶一向是个坐不住的,起初他还能维持凤后的姿仪,耐着性子听着各家主君公子们的恭维,时间一长就快要原形毕露了,等到那不知道是哪家小郎君提议的诗情会一开场甚至差点睡着,还好有沈兰浅在边上提醒。 ——沈兰浅如今已是靖王府上名正言顺的侧君,又是沈氏嫡长子,身份自然够出席这宴会,加上凤后心里始终对这个外甥有几分偏爱,想在他那嚣张跋扈的庶父子面前为他撑撑场子,便要求萧知遥把他捎上了。 既然是诗情会,总要有些彩头,墨识叶便让自己的贴身小侍去取了支自己的凤蝶金玉簪,等着赐给夺得魁首的郎君。 定好了彩头,墨识叶坐在主座上看着底下各式各样的小美人击鼓传花,绞尽脑汁卖弄自己的才学,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他现在是凤后了,没人再敢喊他写诗,也没人管得了他走神。 未出阁时他就最讨厌这种聚会,从来都是厚着脸皮跟着阿姐在女客那边玩,说什么也不愿意和这些娇滴滴说话还总是阴阳怪气的男眷待在一起的。毕竟每次只要他出现,总有不长眼的东西要作妖,特别是朱厌府那个蠢货,最喜欢明里暗里地嘲讽他才学浅薄配不上墨氏少君之名。他嫁给阿川jiejie后免不了要出席各种宴会,又总有人因为他长不大而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他,好像他是什么怪物一样。 哈,会写诗很了不起吗?再会写他洛七现在也不能离开皇宫半步。 只是可怜了小令玉,他才情美貌本就冠绝燕上京,又成了他家宝贝唯一的君侍……看看这些少君公子们一个个眼红的样子,特别是他那庶弟沈云开,见哥哥得了凤后赏识,恨不得把他吃了。 墨识叶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帮莺莺燕燕,顺带悄悄打量有没有合适做他未来女婿的小公子。 虽然他也做不了这个主,但是帮着相看相看还是行的嘛,而且琅琅也快到年纪了,那小丫头成天醉心医术,要么就是跟小裴她们混在一起,自己也没个想法。 看来看去墨识叶最满意的还是自家两个外甥,不过阿绫到底是庶出,比不上令玉端庄大方,身份也低了些,做遥遥的王君还是差了些意思,若是遥遥喜欢也就罢了,偏偏她没看中……好在令玉已经嫁进了靖王府,这孩子也是个有手段的,只能盼着他的肚子争点气,早日诞下长女,把妻主的心抓牢,他再多跟女儿旁敲侧击地提一提,说不准遥遥一心软就把他提成正室了。 唉,真是好无聊啊,做了凤后就是这点不好,连个跟别人吵嘴的乐子都没了,要是阿离哥哥在就好了。可惜他既是姜氏家主也是当朝宰相,肯定不能留在男眷这边陪他的。 算了,他还是找个理由开溜吧,他都这么为小令玉造势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吧。 于是凤后殿下挑了个时机,恰好是一位性情胆怯的小公子中了鼓花,见一众贵夫都盯着自己,正紧张束手无措时。他拍拍手,示意所有人看他这边。 墨识叶清了清嗓子,道:“本宫看有咱们在场各位公子都有些拘谨,诸位主君不妨随本宫四处走走,或者自由活动也行,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热闹去吧。” 在场的主君们都是名门贵夫,自然了解这位凤后殿下的脾性,知道他必然是坐不住了才这么说,纷纷点头称是,起身恭送凤后。有些此前没见过凤后的郎君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展示自己才情的机会,也被自家父亲拉住。 “阿诏哥哥,那这边就拜托你偶尔盯一下啦?别让他们惹出什么乱子来就好。”墨识叶要溜,但这边总得有个管事的看着,除他之外这里地位最高的就是他长姐的夫郎,墨侯君贺诏了。 “好。”贺诏颔首应下。 有了人兜底,墨识叶立刻拉上自己的贴身小侍溜之大吉,完全没有想要其他主君们跟着自己“四处走走”的意思,他们也都知趣地自己散了,按凤后的意思,“把空间留给年轻人”。就连贺诏也只是叮嘱了众位公子几句就自行离去,他素来喜静,自然不愿在这喧嚣之地多待。 女皇出行从来只让凤后随侍,至于皇嗣会看情况捎带,这次除了已经出嫁了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倒是全部带上了。其中四位皇女都在猎场,两位皇子在男眷的队伍中,但他们一向行事低调,不喜欢出头,以免惹女皇不快,连诗情会都没参与。 皇子不做声,贵夫们也散了,留下一群小郎君面面相觑,最后下意识看向坐在凤后下座的新晋靖王侧君。 “这……那我们还继续吗?” “既然只剩下咱们了,那不妨玩点刺激的吧。”一片沉默中,突然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 众人目光聚集到那说话的少年身上,只见他身着银色锦袍,外套着羊绒绣边的不对称蓝色外袍,头戴流苏点缀的金额饰,一头长发编成大麻花辫随意的搭在胸前,他抱臂靠着石柱,神色张扬又傲慢。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西暝风格,这少年又毫无寻常世家子的温婉,举止间尽显骄矜,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西暝府的琉璃少君,祀幽。 小少君站直了身体,随手把头发往身后一撩,背过手向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去,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人群那头的沈侧君,片刻不离。 琉璃少君身份高贵威名远扬,西暝府又强势霸道,众人不明缘由,只能给他让路,不敢挡了他的道,生怕被波及。 “不知少君殿下有何好主意?”沈兰浅拦下想冲到自己身前的小笋,自己与他对视,面带浅笑。 “各位可知道,上林苑有一处果园,每年都会酿造一种果酒,名为‘梨落’。此酒味道轻盈香甜,口感细腻,且浓度很低,并不醉人。”祀幽勾唇,“梨落从不对外出售,专门供给皇宴上的男眷饮用,但本少君询问过这里的管事,陛下这次允许我们品尝,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单单吟诗作对未免太过无趣,选出来的魁首也差点意思,要我看,不如就把这梨落酒当作个添头,拿来助兴吧。还是和先前一样,中了鼓花的公子即兴发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随便什么都行,若是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佳作,便算过关,若无法让各位满意,那便罚他喝上一杯。有了惩罚,这样大家也会更加用心对待,如何?” “当然,说是惩罚也并不准确,这梨落酒何其珍贵,寻常人就是想喝也喝不着呢。” 他说完,就见他的贴身小侍领着几个奴侍端着盛了梨落酒的瓷盘过来,哪里是与人商量的姿态,明摆着是要强迫大家参与。 一时间私语声四起,这些少君公子们虽然养在深闺,但毕竟不是谁都有幸能得母亲独宠、无忧无虑,从名门望族出来的郎君,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这位殿下是要针对沈侧君。至于沈氏那二公子,也是个懂得看眼色的,虽然他很想应声看那琉璃少君怎么整沈兰浅,但身边人都不愿,他也不会出这个头,省得坏了名声遭人嫌。 祀幽为人嚣张跋扈,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有意要刁难沈兰浅,谁敢阻拦势必会遭到他的报复,而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西暝府,没有哪家的家主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与西暝府作对。可若是站在他这边,凤后刚刚明显对沈兰浅很是满意,帮他坑了沈兰浅也很可能得罪靖王。而且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是那无辜的池鱼,万一是自己中了鼓花又发挥失常被迫饮酒…… “……这恐怕不太妥当。”沈兰浅蹙眉,“这梨落毕竟是酒,总有人不胜酒力,若是因此御前失仪,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本就是给男子喝的酒,更何况又不是一定要喝。在座的哥哥都是饱读诗书、才貌双全的贵族公子,咱们这诗情会也没有定死了只能作诗,还怕自己最拿手的才艺不足以令半数人满意不成?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想当魁首,摘得那金玉簪吗?”祀幽环顾了一周,语气中充满了挑衅,“还是说是沈侧君怕了,怕被人发现自己担不起这倍受追捧的才子之名,更不配做靖王殿下的侧君?”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就差直接说你们是不是不行了。 他果真是冲着这个来的。沈兰浅顿时心下了然,只是没想到这位小殿下胆子竟然这么大,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他。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最是冲动傲气,有些性情急躁的公子哪听得了这话,立刻道:“这有什么怕的,来就来!” 另一位公子沉吟片刻也道:“我曾有幸品尝过这种果酒,确实与琉璃少君所说一致,并不醉人,与寻常果汁饮品无二,只是格外珍贵些。仅这一点,诸位倒是可以放心,拂绫可做担保。” 说这话的人是墨氏那位庶公子,墨拂绫,他也是燕上京世家公子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在贵子圈中很有名望。 “这……连墨公子都这么说了……” “而且这是御酒哎,只有大型宫宴上才能见到,我有个兄长曾跟着他妻主参加过前些年的皇宴,每次回府总喜欢跟我炫耀。” 场上渐渐有人意动,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担心自己会被波及,没人在乎祀幽和沈兰浅的争端,只要这梨落酒不会害自己失仪,加不加上又如何呢。 小笋见此焦急地看向自家主子,这琉璃少君摆明了是要为难他,要是真加上这惩罚,必然会想尽方法逼公子喝酒,可他们公子哪能—— 沈兰浅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作声。 “看来哥哥们也都很想尝尝这梨落酒的味道呢。”祀幽冲沈兰浅扬起一个肆意的笑,“沈侧君不会拂了大家的意吧?难不成真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沈兰浅神色淡淡,“自然以大家的意见为重。” “主子!”小笋更加惶急,不知道公子突然抽什么风,这怎么能应下呢,万一真出了事…… 沈兰浅当然不会对自己没信心,小笋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小少君一看就有备而来,这里头怕是不知道混了多少他买通好的人,他既然拿出了这梨落酒,又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敌视,今日这酒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他只是不解,祀幽为什么会想让他喝这不醉人的果酒?若是冲着让他御前失仪,或惹怒靖王殿下,更甚者可能想害他失贞而来,那应该选更烈的酒才对,梨落是出了名的清淡,连幼童也能饮用,完全没有意义。 除非……祀幽知道他酒精过敏,沾不得一点酒气。 思及此,沈兰浅收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不太愿意面对这个可能性。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只有沈府的人。庶父们、庶弟妹、一些奴侍,以及……他母亲。 沈兰浅抬眸,扫了沈云开一眼,见他一副jian计得逞的模样,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也不算意外。 还行,这次总算有了点长进,知道借刀杀人了。只是沈云开也不想想,沈氏威望本就大不如前,他又是一个未出阁的庶子,家中嫡兄若出了什么丑闻,谁还敢娶他?母亲偏宠他又能如何呢,便是给人做小,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的。 而沈兰浅敢应下,一个是因为梨落酒确实浓度极低,他喝了也不会危及性命,最多只会晚些时候脸上生些红疹,忍住不碰再过一段时间就消掉了;再一个是……他需要这把“妒火”。 跟着靖王这么久了,沈兰浅深知这位殿下远没看起来无情,她对身边人温柔放纵,又护短得很,更别说还有凤后护着他。 届时他先稍作推脱,如果祀幽作罢,那就当无事发生,如果他强行要逼自己喝下……那也未尝不可。 只看这嚣张跋扈惯了的小少君这次会不会自食恶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