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江总

    当晚十点半，鸿睿集团总裁办公室助理钱蔓在社交平台发布长文章，实名举报鸿睿集团CEO周程逸涉嫌贪污、逃税、挪用公款，利用职务之便sao扰女性下属，并疑似谋害鸿睿集团前CEO周叡则和前副总裁周程书。

    文章洋洋洒洒数万字，条理清楚，证据充足。

    税务问题方面，文章详尽比对鸿睿集团旗下子公司惠途科技近两年内的财务记录和税务申报明细，公开周程逸与惠途某高管的聊天记录，其中提及集团部门之间的利益输送；家事方面，文章提供了周叡则生前最后两个月的体检结果和健康报告、周叡则死亡当日周程逸进出周宅的监控视频，以及周程逸与某卡车司机的转账流水；作风方面，钱蔓公开了自己与周程逸单独相处时，被会议软件无意捕捉的一段清晰音频，以及公司另外两位女性员工的口述证词。

    单是最近的收购风波，鸿睿集团就已经足够引人关注，这篇文章一发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时间，行业内外震惊讨论，B城公安机关的官方账号被疯狂留言，文章热度居高不下，周程逸坐在凌晨的办公室，沉沉低头，把那篇文章反复看了几遍。

    “给财务部的张总打电话，让他现在拿好东西来见我。”良久，他声音低沉，说道，“爷爷的私人医生，还有当时那个卡车司机……明天一早，全都想办法给我带过来。”

    李志泽犹豫了一瞬，抬头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半了。他拿出手机拨打张总的电话，打了四遍都没人接，李志泽放下手机，正要汇报，突然耳边一声巨响，周程逸桌上的鱼缸被他猛然掀翻在地，玻璃和水珠迸溅，红色金鱼在地上翻白挣扎。

    李志泽吓得说不出话，周程逸攥着桌角粗喘一阵，忽然问：“志泽，你跟着我几年了？”

    “六年了，周总。”李志泽声音发抖，努力平静回答，“从我刚毕业，就跟着您了。”

    “我记得，你有个meimei吧？”周程逸缓缓抬头，看向李志泽，“去年跳楼自杀，没死成，现在高位截瘫了，治疗和护理费用都不是小数。志泽，进去之后，meimei的医药费我都包了，等你出来，我再多给你四百万，足够你们兄妹两人后半辈子花。”

    凌晨的办公室死寂幽静，李志泽颤声呼吸，看着周程逸幽黑的瞳眸。

    “周总……”

    他手脚发软，忍不住跪倒下去。

    次日鸿睿集团如期召开股东大会，按照章程规定，股东大会须提前15日通知各股东。

    当初敲定会议日期时，没人想到短短半月内会发生这么多事，此时一朝大厦将倾，公安机关人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于是空白投资、慈鲁制药联合提交的董事会换届提案被提到最前面。

    江繁入职鸿睿、管理市场部不到半年，即使在鸿睿遭遇收购风波的艰难环境下，依然达成了不小的业绩。

    管理层对江繁的业务能力有目共睹，加上大股东联合推举，匆匆数十分钟，提案全票通过，在绿环集团、慈鲁制药和空白投资的多方赞同下，市场部经理江繁就任鸿睿集团新一任董事长兼CEO。

    短暂繁华落幕，周程逸静静坐在座位上，一切好似一场过眼云烟。

    十分钟后，公安人员推门而入，周程逸如有预料，表情淡然起身出去，李志泽沉默无言，始终跟在他身后。

    鸿睿大厦一层玻璃门高大而明亮，周程逸被押送向外走，感应门平滑打开的一瞬，刚好有人迎面快步走进来。

    那人西装革履，远看着总觉有些熟悉，终于走近看清脸，周程逸浑身猛然一震，原地顿住，惊骇得像见了鬼一样。

    “好久不见，大哥。”

    周程书神色平静，启唇说道。

    鸿睿集团对外宣称周程书苏醒后一直在家养病，此刻大厅里人来人往，难免有周程书先前的下属。

    他们见他回来，兴奋激动，连连招手喊他“周总”，员工们或惊讶或欣喜，纷纷低头打字互发消息，偌大大厅，只有周程逸嘴唇颤抖，面如纸色。

    不到两秒，他反应过来。冷冷回头看向李志泽，眼眸眯起，憎恨与狠戾掺杂不清，如锐利的箭，一根根扎在他身上：“我还在想，钱蔓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原来是你。”

    李志泽不置可否，此刻神情平淡，早不是昨夜假演的惊恐失措的模样。开口时，声音没什么情绪，又似乎有些隐隐悲哀：“周总，我只是实话实说。”

    周程书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归来仍是集团副总。

    回到鸿睿第一件事，他找了个施工团队，打通了副总办公室和董事长办公室之间的墙。

    收购风波要落幕了，接下来只需要再处理一些细节事项收尾。集团上下人心惶惶紧张了大半年，江繁上任当天，先给员工集体放了三天假。

    周程书就是利用那三天拆了墙，办公室灰尘暴呛，江繁戴着口罩，远远抱臂看他折腾：“赵景谦说让你从他家里滚出去。”

    “知道了……谁稀罕住他的房子似的，”周程书说，“江总，明天记得早点来上班。”

    江繁瞥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周程书立刻问：“你干什么去？”

    “我约了律师见面，就在楼下。”江繁说，“不用跟着，继续当你的监工就行。”

    周程书说：“给我带杯咖啡。”

    江繁说：“看我心情。”

    两名高级律师在鸿睿大厦一楼的咖啡馆等，一名姓胡，一名姓梁。

    江繁拉开椅子坐下，言简意赅道：“请两位过来，是想给公司两名员工进行辩护。一个叫钱蔓，一个叫李志泽，两位结合自己擅长的方面，先认领一下吧。”

    胡律梁律互相交换眼神，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当初他们接到江繁的见面邀约，第一想法是江繁跟周程逸是兄妹关系，血浓于水，以为她想捞周程逸出来。

    然而周程逸罪名已经坐实了一大半，网络舆论又一爆再爆，辩护困难不说，还容易挨骂，想着不好得罪鸿睿集团CEO，姑且硬着头皮聊聊再说，没想到是为李志泽和钱蔓辩护，那就容易太多了。

    李志泽替周程逸出面做过不少事，钱蔓公开揭发周程逸，部分材料也涉及到侵犯个人隐私、泄露公司机密的问题。周程逸的律师肯定会想办法给李志泽和钱蔓泼脏水，不过这算什么大事？官司好打，对这两位来说，甚至都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在群众的热烈拥护和江繁给的丰厚报酬共同激励下，两位律师像安了马达的驴一样疯狂干活。

    最终法庭判决，周程逸因涉嫌贪污、逃税、故意杀人等，被处以十七年有期徒刑，钱蔓在庭审结束后回到家里，三个月后，李志泽也刑满释放。

    B城的春天轻风和煦，李志泽坐在总裁办公室，江繁和周程书开完会回来，钱蔓开车送他们去订好的餐厅吃饭。

    士别三月，自己锒铛入狱，昔日盟友已经成了董事长秘书，李志泽苦笑，也没什么可说的，江繁道：“你meimei最近状态不错，我给她请了新的护工和心理医生，之前欠的医药费也都帮你结清了。卡上我给你打了六百万，你刚出来，不用急着工作，先在家里休息一阵，陪陪meimei，养养身体再说。”

    李志泽点点头，“嗯”了一声：“谢谢江总。”

    窗外绿叶向后飘去，李志泽闭上眼，久违的阳光洒在他眼皮上。

    依稀记得一年前，meimei李祯跳楼时也是这样一个温和的春日，当初她因为容貌漂亮，被惠途科技高管选中作为平台主播，他以为他身份还不错，虽然只是个副总裁助理，到底也能接触到管理层，以为meimei在自家公司平台工作还算安全，没想到会有后面那些事。

    对字母圈极度痴迷上瘾的惠途高管，为了拍摄视频，把多名女主播灌醉捆绑，那场事件里就有他的meimei。

    后来平台机制出现漏洞，那些原本用于满足高管个人癖好的yin秽视频，突然就被泄露传播出去，最初版本没有任何马赛克，李祯很快被朋友和粉丝辨认出，她没法承受这样的事情，于是在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她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名高管一直跟周程逸私交甚欢，要不是后来舆论控制不住了，周程逸甚至还想过保他出来。

    导致视频泄露的平台漏洞，早在半个月前就有部分用户反馈，也有技术人员指出过，可那时周程逸把全部的钱和精力都用于建设减碳公司，完全没有理会，要不是他那样玩忽职守，也不会造成后面那样大的事故。

    钱蔓救了他一命，她来Z城那天，其实李志泽口袋里藏着一把水果刀，原本都打算跟周程逸同归于尽。

    她在他出手瞬间把他死死按住，跟他聊了整整一夜，终于把他从冲动杀人的边缘拉回来，不然现在，他大概早就被执行死刑了。

    他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钱蔓，加上钱蔓自己破解公司网站密钥搜罗到的信息，早就足够扳倒周程逸了。

    唯一失手遗憾，是周程逸企图谋杀周程书时，卡车司机是他亲自联系的，连李志泽都是事发了才知道，好在后来周程书重伤，大概周程逸以为十拿九稳，也是忙着接任鸿睿CEO，实在腾不出时间做别的事了，那晚他让李志泽买通护士做手脚，李志泽立刻告诉钱蔓，这才把周程书救了下来。

    往事一晃如走马灯，李志泽轻轻睁眼，都过去了。

    眼皮被阳光晒得久了，睁开眼视野都偏了颜色，良久，他轻声开口，又说了一遍：“谢谢江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