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犬 3 （傅卫军/高启强）

    安欣的反应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急忙敲了下空格按下了暂停键，盯着文件夹里孤零零的一个音频文件，他几乎能把屏幕瞪出个洞来。

    “让专案组的人先撤出来，高启强押后再审。”李响回头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里的几个手下，见除了陆寒和小五只有几个新人，张彪那一组还都在审讯室里看着，李响吩咐道：“这事你们给我把嘴管牢点，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许说。”

    “是……”

    陆寒听着同事们的应答，悄悄看了眼安欣，见他居然也没有反对，只有把快到嘴边的质疑咽了下去。

    “你们先都出去。”李响垂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强行平复了情绪说道：“陆寒小五，你们在门口守着，谁也别放进来。”

    听了李响的话陆寒照样没挪窝，他还是看着安欣的脸色，只见他师傅还撑着胳膊紧攥着拳头，手背上的疤都崩开了，正往外冒着鲜血。安欣看陆寒还坐在原地，他头也不回地说：“还不快去。”

    “是！”

    “发件人是谁？”等办公室都清空了，李响见安欣缓过神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快递信封，半天也没句话，他不禁开口问道。

    “没填，匿名寄来的。”安欣紧紧地捏着纸壳：“交给鉴证科，让他们做指纹分析，再按快递单号去查，从哪寄的，谁寄的！”

    “他们敢光明正大的寄到警局来，肯定是不怕查。”重重压力之下李响的思路很清晰，他知道无论是谁做的这件事，背后那帮人的手段都不可能小儿科。

    “那就从光盘查，谁进的货，卖给了谁，一家一家走访总能查出来！”

    “安欣！”

    做这事的肯定就是建工里面的人，趁火打劫也好，蓄意已久也罢，都是掐着高启强落马的点来落尽下石的。李响瞬间就捋清了其中的关窍，如果真的要大范围的铺开去查，一来保不住高启强的脸面，二来说不定就是那帮人想要的效果。

    “你喊我干什么？”安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觉得李响的行为简直荒唐：“你不在乎吗？你一点行动都没有吗？你他妈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这是警局！”按住犯轴的安欣，很多话李响不能明说，咬着牙警告他：“你脑子给我清醒一点！”

    “我看你是不清醒！”安欣一拳锤在键盘上，里面高启强的呻吟又传了出来，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享受，可尾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痛苦。

    见李响拧着眉毛，面色凝重地不忍再听，但心痛却远大于惊讶和愤怒，李响伸手要关掉播放的文件，安欣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知道他……他……”安欣“他”了半天，还是说不出那些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响，觉得和自己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的老战友简直是个陌生人。

    “你他妈知道个屁！”李响一把推开安欣，他盯着安欣的脸几乎觉得这个人幼稚的可笑，李响几下脱下外套扔在一边，似乎把这么多年背负的东西也一并扔了出去：“安欣，你真的了解他吗？你又真的了解我吗？”

    那没有尽头的求饶和浪叫终于渐渐低下去，播放到头的音频顿了几秒，又重新开始放出开头高启强与高启盛的对话。安欣瞪红了眼眶说：“是，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李响吗？你们两既然在一起了，你就没想过要把他从这滩烂泥里捞出来吗？你就任由他被这帮人侮辱糟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哼。”李响冷哼了一声，他闭上眼睛，把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李响深深吸了两口气，决定无论变量如何，还是跟着高启强商量好的走：“你知道高启强为什么一直躲着你吗？安欣，他怕你，你越是想救他，他就越怕你。”李响指着还兀自播放的音频，语调里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要是不做这些，也爬不上建工集团二把手的位置。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让他改，他也没办法。”

    “有什么没办法？！堂堂正正的做人很难吗！不偷不抢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很难吗！不去过那些荣华富贵的生活，让他好好摆个摊卖鱼，做点小生意，很难吗？！”

    李响望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安欣无话可说，他想到高启强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人扬着下巴掷地有声地问他，自己到底要退到哪里去？他那时候哑口无言的答不出来，此刻的李响也想把同样的问题抛给安欣，让这个被保护的太好的耿直过头的太子好好想一想，已经站在悬崖边的高启强到底还能退到哪里去。然而他不能说，他也不舍得说，李响把这些看作是高启强向他一个人伸出的手，他深深明白，或许到死的那一天，高启强也不会把他遭受的一切告诉安欣，但是却告诉了他。

    高启强是真的爱着安欣，无论他自己承不承认，这件事都从来没变过。

    然而这又怎么样呢？

    他与高启强之间的关系，无论在高启强看来，是利用也好，合作也罢，他们至少能做到坦然相对，把最不堪最难以启齿的一面展示给对方。李响有时候甚至有些庆幸他与安欣是不同的，至少他不会和安欣一样，一辈子在事业上永远也无法达到的理想主义，和爱情上摸不着头脑的求而不得中苦苦挣扎。

    李响笑了出来，他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坐在陆寒的座位上，仰头看着安欣。他不想明着点破安欣对高启强的那点私心，然而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李响开口道：“对，你说的都对，安欣。其实我也没真想和高启强怎么样，他来找我，我也就是顺水推舟的玩玩而已。主要是做给赵立冬那边的人看，他们盯着我，我也不能太干净，要不然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只有他们信任了我，才会叫我做更多的事，我手上的证据才会越来越详细，这样才有一天会有扳倒赵立冬的机会。”

    “我做这些事和你一样，是为了师傅，为了给他一个公道，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过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为了高启强去徇私枉法，要是我真的徇私，以他的手段，张小庆的尸体我们还没发现，高启强就跑没影了，哪还能等得到我们来逮。”

    安欣压抑在身体里的怒意终于被这些话刺破了个出口，他一拳挥在李响脸上，不知道是打破了李响的嘴角，还是手上的血粘在了李响的脸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片狼籍。

    办公室门口堵着一大群人，有不明所以张彪那组的，有支支吾吾说不明白的新人，还有三缄其口的陆寒和小五。安欣出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是安静一片，陆寒伸着脖子只看到李响捏着退出来的光盘正在擦着脸，他师傅则是面色阴沉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师傅……”

    安欣谁也没搭理，他径直就要推开审讯室的门，张彪一个箭步挡住了他：“哎哎哎，安欣，这可是我们组的案子，再说刚刚不是说了暂缓提审吗？你没听到啊？”

    “让开！”

    “哎！你这人……”

    “让他进去。”李响除了袖口上有些血迹，根本看不出异样，他抬手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下班的下班，该值班的值班，都别在这杵着了。”

    “不是，高启强好不容易刚逮着，话都没问出来一句，下哪门子的班啊？”张彪不依不饶地拽着安欣：“再说凭什么让他进去啊，要问也是我们组的问啊。”

    “行了。”李响冲张彪使了个眼色：“这我盯着，有什么情况肯定会告诉你们组的，你要是没事，先带人去他家和白金瀚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

    “可……”

    张彪话没说完，就被李响一巴掌推了出去，一直沉着脸的安欣谁也没看，一脚踏进了审讯室的大门。

    高启强只穿着一身黑衬衫和黑色的西裤，衣着斯文正式，但套在他身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歪着脖子看到来的是安欣，高启强才稍稍坐直了一些，接着看到跟在安欣身后的是李响，高启强眉毛动了动，眼睛落回了自己固定在桌面的手背上。

    安欣就这么站在原地，他看了高启强许久，看得高启强头皮都有些发麻。

    见李响的脸色不是很好，高启强也不敢随意开口，他侧头悄悄看了一眼单向玻璃，见李响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才稍稍放松了些。

    “怎么了，二位警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安欣无视跟在他身后的李响，伸手把监控关了，高启强皱了皱眉头，望着背过身的安欣，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鼻酸。

    “高启强，你平时怎么跟我撒谎都没问题，但现在你要是跟我再撒谎，那谁也帮不了你。”安欣的脸上带着冷静下来的坚毅：“你教小兰撒谎，你就不怕她也陷进来吗？”

    高启强想了想，笑了一声：“你是在诈我吗？安欣，还是你叫我看的孙子兵法，你懂的，兵不厌诈啊。”

    安欣缓缓地说：“我们手里已经有了你教小兰撒谎的证据，你口口声声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的弟弟meimei，你就是这样为他们好的？”

    “什么证据？”高启强转头看向李响：“谁给你的证据？”

    高启强这两个反问让安欣气不打一出来，他回头见李响还抄着口袋，上前强硬地从对方手里抢过那盘光碟：“你教唆小兰的录音都在里面，你自己要不要听听看？”

    “安欣！”李响有些着急，扯着安欣的衣服想让他冷静些：“你这是……”

    “你别他妈跟我说什么纪律什么规定！”安欣拿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直接把光盘塞进了光驱：“高启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安欣的反常让高启强想不通。

    “好。”安欣点了点头，不顾李响的阻拦按下播放键。

    “小兰说车上有三四个人，这事绝对有李宏伟一份，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现在这个情况，让小兰在警局咬死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李宏伟摘出来，捏着李有田这个把柄才是上上策……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敢碰你们，就别怕我高启强鱼死网破。”

    眼见着高启强的脸色变得铁青，安欣在下一段录音开始前及时地按下了暂停键，还抓着安欣肩膀的李响松了口气。放开手，和他放松的姿态不同，李响的口气里是不通人情的冷硬：“高启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高启强舔了舔后槽牙，手攥得很紧：“我是说过这些话。”他咬紧了嘴，把没教唆过高启兰的那句话烂在了肚子里，高启强想，他怎样都无所谓，多背一桩就多背一桩，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可至少要让他meimei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你知道绑架高启兰的不止李青一个人。”

    “没错，我早就知道有人协助李青绑架我meimei。但我确实没有杀人，我连到底是谁干的都还没查清楚，我猜是李宏伟，不过因为工程的事，所以我叫小兰别说出去。”高启强坦然地望着安欣：“至于其他人是谁我真的不清楚，我是去过莽村，打了几个年轻爱出头的，但是他们嘴牢得很，一个个什么都不愿意说。”

    安欣没有接着问，他在电脑上按了几下，重新播放起高启强说的那段话，接着这一遍下来，李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安欣又在后半段开始前停下了音频，他看向高启强的眼神里复杂且深邃，高启强觉得自己看到了心痛，但再仔细看去，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你还在跟我撒谎。”

    高启强怔了怔，安欣把笔记本电脑调转过去，让高启强去看音频的频谱，高启强疑惑不解地盯着乱糟糟的图像：“什么？”

    “有些语句结尾的地方断的很突兀。”安欣指着频幕说：“说明有人剪切过，改过你的话。”

    “可你为什么要承认呢？”

    高启强的喉结动了动，他不知道是该感谢安欣的细致，还是痛恨他的体察入微。高启强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或许是改过吧，但这话我也确实说过，况且我说了那么多话，哪能一句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安欣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里，想从高启强张扬的笑中看出些心虚懊恼，只是那双细长眼睛反射着审讯室明亮的灯光，里面没有半点后悔。

    “还是你们觉得这光盘是我自己发给你们的？我自投罗网还要故布迷阵，扰乱你们调查？”高启强动了动脚，他想满不在乎地翘起二郎腿，然而粗重的铁条把他死死地困在座位上，他只好维持着别扭的坐姿，故作幽默地开着不好笑的玩笑。

    “高启强，你给我注意你的态度！”李响装模作样地敲了下桌子。

    安欣紧紧闭着嘴，生怕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他在“啪”的一声盖上电脑前，还不忘把光盘退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薄薄的光盘，安欣就这么捏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把它原封不动地放进了保护壳内。

    “你前脚刚进警局，证据后脚就送到我桌上了。”

    “你安排高启盛和高启兰离开的那么急，也不是在躲警察。”

    “或许张小庆的死，你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还是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搭在里面，就是想让警察帮你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可是老高。”

    审讯室的灯一定是太刺眼了，高启强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了幻觉，要不然他也不会看到安欣对着他红了眼眶。

    “你想做那么多事，可你能不能想着，哪怕稍微爱自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