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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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一天,正当忍冬花的芳香弥留人间,月儿挂在尚未抽叶的接骨木树的枝丫梢头,月光反射勾勒出的桥梁在水面上轻轻颤抖,河上飘荡着柔曼的轻纱,结束了一天的奔波的鸣人来到了野外。千代和长门在约定之处等他。他要尽快进入假死的状态。 当长门那双准备施展忍术手的贴近面前时,鸣人忽然提示道:“我有一副画了很久的佐助的肖像涂鸦,一直珍藏着没有丢掉,如果这次就这么歇气了,请帮我把这幅画送到佐助手里。”“年轻人,说什么风凉话?”千代打了他的左手心一巴掌。“因为我还是第一次死,难免有点紧张。”“一定会活下来的,”长门目视前方,回答说,“这种礼物就是得亲自交到手上,由他人转交,就没有意思了。” 鸣人抬起头来,也望向远方,嘴里嘀咕着:“你说得对……” 月色寒如春汛茫如烟,将冰冻的河水照得银光闪闪,远处传来拉货瘦马的嗒嗒蹄声,几片簌簌的冬叶为它们伴和,一阵带着瑞香花香味的风吹来,又勾起鸣人内心深处那暖洋洋的忧伤。那张画我真的画了很久,他想,虽然我也不怎么会画画,只会些涂鸦,但我已经在尽力画漂亮些了,佐助应该会喜欢吧。看到那幅画后,佐助的反应或许是惊讶,或许是犹豫,也或许是欢喜,不管是哪种都好,起码不会再摆出那种不耐烦的、不屑一顾的神情。想到这里,鸣人觉得心中的这块石头也算是放下了,可以安心赴死。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他和这严冬的雪一样,将在命定之时让自己绝踪消融。 计划还在进行着,只不过暂时与鸣人无关了。鸣人的意识还隐约存在着,但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只有逼真到这个地步,他的死亡才具有说服力,才能将各有神通的晓组织成员糊弄过去。时间似雨打铁皮般一分一刻地闷声过去。 千代在野外等待最终的消息,长门cao控着几具佩恩的身体将鸣人押入一个偏僻且阴暗的洞窟中。 几名同装同束的组织成员呈圆弧线排列,沉默不语地屹立在黑暗中。忽然,一人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果然是被炸死了!”“哦?”此人旁边的成员接话道,“迪达拉,你说,何以见得?”“你们看,这小子断了一只手臂,我们组织对人柱力的情报抓得那么死,都没听说过九尾人柱力断臂这件事,肯定是之前被炸没的吧。”“既然如此,”站在队列正前方的佩恩开口了,“废话少说,这就开始提取九尾吧。” 鸣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除了这对耳朵还能用来听,他也干不了其他的事情了。紧接着,他还听到了因好几人同时拂动衣袖而较为明显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意味着他们要结印了。忍术开始启动,效果开始呈现,生命开始流失。 此时此刻,两种心情在鸣人的内心世界博弈着,一种是根植于他灵魂深处的热情似火且不求回应的奉献欲,这种奉献欲使他有着近乎病态的利他主义心态,有着对轰轰烈烈的伟大死亡的追求,另一种是他直到死亡降临的此刻才开始感到的犹豫和恐惧,他意识到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那么多的想法没有实现,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佐助表白…… 不过,究竟后悔与否,他已无心争辩。 轻轻地,近了,近了。轻轻地,死亡爬上了他那张年轻的脸。他镇静地看着死亡的眼睛。查克拉和生命力一点点地从他体内抽离,仿佛是在把他的灵魂连根拔起一般。好像有什么东西冲开了他的头盖骨,撞烂了他坚硬的脑膜,从中飞了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呢?去哪儿找呢?他默默无语,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答案,我不知道。最后他在心里说,我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母亲当初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现在所感受到的痛苦,母亲当年也感受过一次,并且她在这次感受完毕之后,就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恍惚之间,他产生了一系列的遐想。悲伤的遐想,深邃的遐想,孤独的遐想,沉重的遐想,永世不再幸福的遐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佐助的遐想,遐想,遐想,苦痛的侣伴,不幸的遐想,冷淡的遐想,遐想,遐想,伤心泪水的源泉,思念故人的契机,永怀吾爱的行为,不羁的遐想,伟大的遐想,自由的遐想!他想到,母亲生前也被抽出生命,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保护了他,而他在多年后的今天也将经历同样的生死难关,并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想保护的那些人献出生命,这简直就像是宿命一般。他琢磨着,这种轮回般的、挣脱不开的宿命在他降生之日就已经铭刻在他的人生轨迹之中了。恰当此时,他从这种似曾相似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平静的忧伤中惊觉过来,又一次地并且比之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 耳朵也突然听不见了。 我就要死了。漩涡鸣人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活了这么十几年,他第一次有了对自己的性命如此深信不疑的判决。 红色的尾兽查克拉从体内抽离,像几条身子匀称的独龙在空中曲曲弯弯地攀爬蠕动。龙鳞在暗淡地闪烁着。生命的流失还在继续,但他已渐渐麻木,失去意识。 恍惚之间,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上了他的脸颊,而他已分不清那是洞窟顶处滴下来的露水,还是幻想中的佐助为他流下的眼泪…… 随着抽取九尾的仪式落幕,原本浮在空中的漩涡鸣人也跌倒在地上,血立刻像开到最足的水龙头一般喷涌了出来,将他原本的橘色衣服浸成红色。内脏还差一点就要爆开了,保护心脏的肋骨断裂,像白旗杆似的插在了其他器官上,而鲜血还在静悄悄地流淌着,染遍了地面。鸣人感觉到自己还有一丝生息,正是这一丝生息给了他足够的回忆今生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己的强大生命力感到惊讶过。原来大家说的都是真的,强悍的生命力和身体素质是漩涡族人的特征,当年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尾兽查克拉被抽走了,心脏被贯穿了,却还能苟延残喘着,还能嘴角挂血地说出遗言。他不知道是否该感谢血脉的力量…… 听说人在死前脑海中会闪过自己的一生,如果真是如此该多好,他极其希望能有机会好好审视一遍自己的人生。可是仅仅十六年的人生该如何闪过呢?如此短暂,稍纵即逝,令他不明白。然而,出乎意料的,当漩涡鸣人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果,并打算安心地沉睡在黑暗时,却在黑暗中被一系列驳驳劣劣的历史碎片所淹没了,这些碎片不是他自己的人生,也不是哪个人的人生,而是整个国家的历史。 先是刚有人类迹象时,那时连名字也没有,近乎赤条的阿尔泰语系人聚在一起,在北海道蜿蜒的海岸线边执着地奔跑着,对原始人不感兴趣的他只希望能跳过这里,希望这段空白如纸却又膨胀得可怕的经历能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中磨损殆尽。他直接跳到了各个长长短短的时代,藤原紫式部的时代也好,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也好,亦或是到最近的江户时代,虽然各不一样,但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平民百姓都吃不上好的米饭。是历史。是时间的坐轴上一个又一个叠加的点的移动。是从这个战争滑向另一个准备战争的暂时和平的阴翳。那在阴翳下栖息的飘零无寄的厌倦与寂寞,也随着岁月的行走变成了一阵轻烟,从此再也未在历史长河中被人提起。 终究还是一点点地离去了,生命、时代、爱。 时代的残骸用歪曲的脚步踽踽而行,带着自命非凡的灵魂去向世界的另一端。不是这里,也不是记忆中的某个地方,其出发点是生命的流逝与诞生所促使的世界变动,前往的终止点却是无尽死亡的神秘洋流。一端始于白驹过隙的现在,一端伸向宇宙无垠的太古。 为什么要给予我生命?漩涡鸣人想问。为什么要给予我生命呢?如果说,活下来有意义的话,那么在获得意义的瞬间,生命就已经开始有限期了不是吗?而如果迟早都得达到期限,那么自己在这个世界所留下来的所有痕迹都迟早会变为没有意义的东西。此时,漩涡鸣人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父母在另一头等着他。 这时,他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随着呼唤声音渐渐清晰,他的意识也一点点地聚拢起来,形成若干个微卷的漩涡。一个意识的漩涡生长后又是另一个漩涡的派生,另一个漩涡又同别的漩涡一起剧烈地搅和。是母亲在叫他。虽然他还从未听过母亲的声音,但他知道的,这就是怀胎十月后还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保住了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他还在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生下了我之后,要把我丢到那种人群中去?那种环境真的不是一个小孩子该待的,我活得好孤独,你是怎么忍心的呢?如果你从未离开过我,那么我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子?我不明白……我不曾停止过思考这个问题。忽然就开始痛了,感觉心脏的血液在冻结,好像有什么特别重的东西压在心脏上,应该快要爆开了,刚才还一直不痛,觉得已经麻木了,现在却突然又痛苦了起来。想起了那个中毒后太痛苦却不能直接死去的人,想起了在病床上满身毒脓、痛苦地叫着mama的勘九郎,想起了只求痛快去死的菖蒲,想起了…… 血快要流光了,身体变得好寒冷。如果我不是漩涡鸣人,不是忍者,不是被选中的救世者,是不是就可以在这时候大声说我好后悔,好不甘心?mama,我好想你。我也是rou做的,现在这个样子,会切身切心地、无条件地心疼我的,只有父母了吧?每次上街看见别的孩子有人牵有人哄,我都止不住地想你。一个人的冬天又饿又冷,冻得我神志不清,我却还是幻想着你会突然出现。难道说,我其实真的是那种从垃圾堆里面长出来的野狗,天生天养,没有父母吗?就像之前说的,我是野狗,我已经不求一个温暖的床和幸福的家庭,我只希望能有一个归宿,一个在我远游后还能等待我回去的地方…… 在我第一次捣蛋的时候,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多么地希望你可以出现,然后狠狠地打我一顿,那样的话,我就会去自首,从牢里出来后便再也不杀人,再也不干涉什么党争,再也不被人利用,再也不去利用别人。我只希望没有任何痛苦地和佐助一起共度余生。我没有什么需求,我只想静静地凝视着佐助,哪怕佐助其实不爱我,我得不到佐助的爱,那我也愿意永远沉默地守护他……可是,很遗憾的是,你从没有出现过。没有人教我,大家都骂我,打我,厌恶我,否定我,憎恨我,我好想你…… 一粒眼泪从漩涡鸣人的眼角处滚落,滴在了地上的血泊中,与此同时,之前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压在心脏上的重量也终于落了下来。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重与痛苦压在了那颗用rou做的心脏上,将其压成了一泼血水四溅的红色泥浆。 有那么一瞬间,漩涡鸣人尝试着站起来,并大声宣布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狂乱而徒劳地与死神做斗争,试图战胜对方,不过,就在下一秒,他想起了那些责任,那些义务,那些需要他配合着去拯救的人,于是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短短的几秒内,对于死或不死,他的选择改变了不下三次。归根到底,这都是因为他还眷恋着佐助,还眷恋着爱。然而事实上,无论他怎么选择,死亡都会如期而至,根本不会听他的个人意愿,这才是他最终选择了安静的主要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一刻他放下了爱情、希望和那遥远的理想主义,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安静地沉入黑暗,选择在最后的这一两秒之内好好回味今生,好好回味这生机勃勃的、精彩纷呈的世界,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觉得自己的命运悲苦,只是觉得没能完成一切就死亡很不甘心而已。 他还在问着,mama,为什么让我过着野狗般孤独的一生?mama,我终于理解了当初菖蒲要求即刻死亡去见父亲时的心情,终于理解了当年你经历了怎样的惨剧。他还在想着,mama!我终于能见到你,能和家人重聚了!甚至当心脏终于在体内彻底爆裂的时候,他还在这样问着,想着,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