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33 杨青絮在方棠用膳到一半的时候便离开了，方棠也没敢多问。他拆下手上染血的绷带，盯着这条狭长却不深的口子。照理说，伤口应该已经开始愈合了，这般的疼痛与出血的情况显然不太寻常。 他很肯定伤到他的那把剑上没有淬毒。 绷带覆在创面上时的疼痛令他皱起了眉，若是明日还没有改善，便只能再去麻烦一次阿雯了。 说起这道伤口，来得也实在是意外。下午来找他的那几位“朋友”，实际是东市交易行的几位交易师。这支骨笛如今涉及到的东西远超出他的想象，若真一直藏在手里，保不齐要给自己带来什么祸患。既然如此，他不如把这支骨笛的消息放出去。 只是若将这东西放进寻常的拍卖交易行，恐怕会引起不小的动乱，前几日明教弟子的出现可谓是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如今的长安实在人多眼杂，他再去添把火，只会得不偿失。 杨青絮便把目光转向了尤溪提到过的鬼市。 自从知道了鬼市的存在，即便尤溪一时找不到带他进去的方法，杨青絮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这几天他的暗卫可算是忙透了，好不容易才从交易行里挖出了这几个交易师，说是对鬼市的拍卖交易有些门路。 鬼市的拍卖行与其他拍卖行的最大区别，就是规矩。说起这鬼市，是最遵循规矩的，也是最不遵规矩的。无论你在外头是什么达官显贵，进了鬼市就得按鬼市的规矩来。但这规矩背后又藏了多少东西，也没有人能说得清。 在简单了解完鬼市的运作之后，便有了下午那出临时的变化。鬼市拍卖场开门时间不定，刚巧就撞上了今天。 有了几位交易师的带路，杨青絮总算是能一睹鬼市真容，倒也没像尤溪说的那般玄幻，不过是解了几个复杂的机关。 进去的时候那几位交易师反复强调，鬼市拍卖里头最大的两条规矩，一是不给赊账，二是不可杀人越货。杨青絮此行并不为拍什么宝贝，自然也不会去做这种事。 只是刚踏进鬼市没多久，他就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大约是瞧着他面生，穿着又不像是寻常人家，估摸着自己身上有点小钱。 可杨青絮没想到那群人会直接上来抢。 进鬼市他自然不可能带上暗卫，他手上的伤就是一时大意躲避不急被其中一人划伤的。鬼市守卫来得虽快，三两下将那几人制伏带走，杨青絮却也同歹人过了几招，确实伸手矫健。 鬼市很快派人替杨青絮检查了伤势，他也是在这时候确认那刀刃上并无毒素。 这对杨青絮来说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伤，他此行前来的目的更为重要。一是为了看看鬼市拍卖是否值得他将骨笛的事情托付于此，二来，他要看看这鬼市接的杀人单子，怎的就和方棠扯上了关系。 带杨青絮进来的这几位还算靠得住，绕了几个弯便进了鬼市的拍卖场。据他们所言，今日是特地包了这个清字间。这房间的字号也大有来头，只不过杨青絮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没总结出个规律。 “杨先生，您可看好这拍卖的流程。这前头的货都只是常规的喊价拍卖，今日的最后一件拍品可不一样。” “有何不同？” “先生可曾听说过一个说法，人挑武器，武器也同样挑人。” “...这无非是武器趁手与不趁手的区别。” “非也！您有所不知，曾有武器大家为打造出一把带有器魂的武器走火入魔。而这会认主的武器便是最后一件拍品。” “不过如此特殊的东西自然也不能用银钱来衡量，武器选中了谁，它便归谁。” “这倒是不同寻常。”杨青絮从小窗户盯着场地中间的拍卖台。 “杨先生，可别听他吹嘘，这不过是表面的拍法。”另一人突然开口，“像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有内定的人选。花了大价钱得来的武器，就这样白送？鬼市才不会吃这个亏。” 杨青絮笑了笑。 他更倾向于第二人说的，鬼市能做到如此规模，想必也没少赚些黑心钱。他对嵌了魂的武器没什么兴趣，他有自己的琴剑，且武器这种东西也不便随意更换。 不过，去参与一下又有何妨。总归不用他额外花钱，也算了解了解刚才那人口中的特殊究竟有多特殊。 “那几位今日可有想要的拍品？”杨青絮问道。 “是，托杨先生的福，我们三人确有一件宝贝想要的宝贝，便是今日的第二件拍品。” 话音刚落，原本昏暗场中瞬间亮起烛火。听着拍卖人的意思，这三人要的东西是一种特殊的罗盘，称作七十二龙盘，比寻常的罗盘多了纳音五行。杨青絮不便作评，只是看着他们三人如何出价，叫价，顺道熟悉了流程。 直到这最后一件拍品，所有有意者被请到台上，然后被带入了角落的石门内。杨青絮跟着众人走过一段石廊，随后瞧见了外面的天光。 这是一块巨大的空地，而空地中央有一人造圆形石阶，中间竖着的石台上就放着那把传说中附了魂的武器。 若是找一位寻常人家来看，恐怕瞧不出什么端倪，但在场的各位都是习武之人。杨青絮皱了皱眉，此物...像是缠了极重的煞气。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些，等着其他人上前，只是留在后侧静观其变。 可惜，今日的结局不同于任何人所料，这把剑没有找到它的主人。 .... 方棠的轻唤打断了他回忆的思绪，杨青絮转过身。 “先生...？” 侧室之间并无什么实际的隔断，方棠只是撩起了被放下的珠帘。 “怎么过来了，不是吃饭么。” “我吃完了。”方棠注意到了桌上染血的绷带，“先生，要不要去找阿雯。” “无妨，明日若还如此，再去找她也不迟。” “好。”方棠站在他身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杨青絮将剩余的绷带收入柜中：“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方棠摇头，眼神却一直时不时地往杨青絮手上瞟。 杨青絮没有继续追问，他用未受伤的左手牵起方棠带他回去。方棠待在杨青絮身边，到底还是没憋住心思：“先生，您的右手受伤了，是不是就不能打我了。” 杨青絮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我..我是说，您的伤口看上去很疼，会不会影响平时握笔..或者执鞭。”方棠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皮外伤而已，没有伤筋动骨，养好便没事了。” “担心我满足不了你？” “没有！”方棠垂下头，杨青絮的角度刚好瞧见他红透的耳尖，“先生，我怎么会这么想...” “你最好没有。”杨青絮喊人进来收拾了桌上的残局。 已经入夜许久，方棠这副精神样怕是没什么困意。在杨青絮开口替他安排之前，方棠便自己提出要把昨日计划的复习功课给补上。 对于方棠的自觉，作为教师，杨青絮自是无言。若是站在别的角度，还是多少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是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也不曾这般... 他为方棠多点了几盏烛火。 .... 剑既没有寻到它的主人，拍卖也只能告一段落。杨青絮回到拍卖场，众人正准备散去。 他与那几位交易师汇合，向他们询问了那块用于委托的布告板的下落。可几位交易师面面相觑，然后告诉杨青絮，他们不曾听说过鬼市有这样的东西。 这倒是奇了，杨青絮审过的囚犯众多，他很肯定尤溪当时没有对他撒谎。这传说中的布告板必然立于鬼市，但面前的这几位却说从未见过。 就在杨青絮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暗叹自己今日的运气尚佳，既然布告栏的存在出自她口，杨青絮也不必再为难这几位先生。 “...？！”尤溪吓得差点叫出声，她很快平稳了自己的情绪，压下自己的声音，“先生，你怎么在这。” “想寻些小物件罢了。”杨青絮观察着尤溪的神色，“顺道来看看你说的，正巧在这遇见你，不知可否带我前去一观？” 尤溪瞧着他，似乎对他的说辞将信将疑。她抿了抿唇：“可以是可以...跟我来吧。”她向杨青絮递了一块纱巾，让他把自己的脸给遮上。 杨青絮跟在尤溪身后，倒也不怪那三位交易师对此不够了解，布告栏所在的位置与拍卖场周边的会场不同，处于鬼市的另一端。换句话说，整座鬼市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处负责拍卖，另一处便是负责处理这些委托。 通往此处的入口有重兵把守。寻常人根本不会愿意在这种地方冒险踏入一个戒备森严的洞口，只当是鬼市的又一个私密通道。 这也同鬼市的构造有些关系。鬼市所处地界类似于一个山丘内部的巨大洞xue，四周仍能看到自然成形的山体结构。里头大大小小的洞窟与径路不少，恐怕只有这鬼市的主人才能知晓这里到底有多少隐蔽的小路。 杨青絮进入鬼市的时候，只知自己一直在向地下深入，却也不知这地方究竟有多深。若是抬头去看，也未必能看清那好似溶洞一般的顶部究竟是何模样。 能称得上奇观的不止如此，杨青絮见到这布告栏的真容时才知晓尤溪方才的犹豫源自何处。这块传说中的布告栏在此处竟然能够顶天立地，四周有着可活动的天梯，与用于取下远处委托的长杆。 尤溪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跟上：“不用往上看，那都是些遗留下来没人愿意去做的单子。” “是因为报酬不够高？” “因为做不到。” “....” 杨青絮随她挤过人群，走到布告栏前。值得一提的是，自他走入那条连接鬼市东西两部分的通道，路过的人全都带着纱巾或是面具以遮住自己的容颜，当真是谨慎。 “靠下这些都是新到的单，”尤溪低声同他解释，“我今日来，原是和人约好了一笔交易。只是难得来一趟，就随处多逛了逛。” “你不用担心...我手上的单子还没结束，接不到第二单。” 杨青絮点头，他大概扫视了一圈，上面的内容与他设想的大同小异：清剿匪窝，修缮房屋，教训自家周边的混混流氓。剩下的，便是极少数的单人悬赏。 “完成任务之后，你找谁来领取报酬？” “将单子交给那边的清算人就行，他们会联系委托人，然后判定你是否真的完成了委托。” “他们会联系委托人？” “对。”尤溪转头看向杨青絮，“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我还没你想的那么鲁莽。” 只要鬼市有人能与委托人保持联系，就不怕此人销声匿迹。杨青絮垂下眼眸，至于如何钓出那位委托人，或许只能靠尤溪手上的这份悬赏。其次，关于手中骨笛是否要交于鬼市，他也仍需时间来判断。 ... 杨青絮盯着方棠研墨写字的动作出神，一旁柜架上的时刻突然发出声响。他看了一眼时辰，随后坐直了身子：“方棠，你过来。” 方棠放下手中的毛笔，用软布擦了擦手，走到他身边跪下：“先生。” “还有多少没有看完的？” “还有一半多..先生。” “那便不看了。” 方棠愣了愣，他看着先生走到床边解开衣物。他膝行到杨青絮身前：“可先生，我还不困...” “那边烛火点得这样亮，我如何入睡？” “...对不起先生，是我疏忽了。” “去把灯熄了，然后过来休息。” “是，先生。”方棠爬回书桌，再起身吹灭了桌上的几盏灯，将灯罩重新罩回原处。在回到先生那儿之前，还将蘸了墨的毛笔放进清水桶洗净，再悬挂到笔架上，顺道收拾了摊开的书页。 这让方棠多花了些时间。 杨青絮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方棠先前是休息好了，他却是有些疲累。 方棠睡到先生身边，偷瞄着杨青絮的脸。“先生...其实我可以去书房继续学的。” 杨青絮闭着眼皱起眉，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方棠，我不养书呆子。” 方棠缩了下身子：“先生，我..我不是书呆子。” 见杨青絮没有回答，方棠又试着补了两句：“...先生..”他听上去有些紧张，“我也可以不学的。” 杨青絮睁开眼看向往自己怀里蹭的小狗，拍了拍他的后背。方棠瞬间安静下来，小声同先生道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