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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躺在病床上,露在外面的手背正戳着点滴。我上前几步,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整夜未眠的大夫摘了口罩,重重舒了口气,疲惫地按了按眼廓,看到我走过来,只是非常倦怠地摆了摆手,疲乏地对我说了句:“没事的……”我去重症监护室看望程维的时候,他还没有醒,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模样很像最乖巧的孩子。我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他的脸色苍白,神情也说不出的憔悴。浓深的睫帘垂落着,五官端正俊秀,鼻梁也很英挺。可他毕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我能看见他鬓中已有白发。我抬起手,在半空凝顿了一会儿,最后终是轻轻触碰上他消瘦的脸庞,手指描摹过和记忆里无甚差别的五官,落在他的耳鬓时停住。“程维……”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地凝视着他的面容,他在我心里还是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同样年轻的,那些颠沛流离的二十年,仿佛都只停留在了鬓间那几根白发上,是微不足道的。我没有哭也没有难过,因为现在我能陪在他身边了,我能守着他等着他,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我,没有别人。这种幸福来的太迟,究竟是不是幸福,我已不能断夺。我这样的人,并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可是当程维血流不止地倒在墓碑上时,我清楚,若是程维写下的那段墓志铭真的一语成谶,那么一定是不幸的。我们都还活着,虽然很多事情都已不再如往昔,很多故事都不再能回到从前,但是至少我们还活着,我还在他身边。他用了五年来祭奠我,每一天每一天,春生秋华,万物生发,他用他的人生给我读了一本很长很长的童话故事,在他以为我已经死去的时候也仍然那么固执地坚持,他已经成了是我的习惯,就像我是他的习惯那样。狐狸对小王子说:“请你驯服我吧。”然后呢,狐狸对小王子又说:“你得非常非常有耐心。开始的时候,你在草地上,坐得离我远一点儿,像这样。我用眼角瞅一瞅你,而你什么都别说。言语是误会的祸根。然而,每天,你都能坐得稍近一些……”“你最好是在同一时间过来,比如说,你在下午四点钟来,我从三点钟起就会感到幸福。到四点的时候,我会坐立不安,从而我将发现幸福的代价。要是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将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心理准备……要形成规律。”这些话我已经熟稔于胸,是你读给我听的。你每一天都是六点多来到墓园的,真狡猾啊,程维,你很清楚应该怎样驯服别人,哪怕是一只遍体鳞伤,无家可归的困兽。我闭上眼睛,轻轻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上,很多话已经不用讲出口,从年少轻狂的少年时代到如今的不惑之年,他已不仅仅是我的爱人,二十年,他逐渐融合进了我的血rou,如同我心腔中不断跳跃的那个器官,爱恨欢伤,等同身受。我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窗外阳光正好,摩挲的花树投下细碎朦胧的斑驳光影,现在我要做的很简单,就是等他醒过来。如今我们都已从过去的漩涡中脱身了,我不再是他有着许许多多顾忌的落魄情人,而他也不再是身不由己,心智迷失的红家三爷。他是程维,我是祝霖,或许这才是我们一直求而不得的幸福。我记得他在墓园的时候对我说过,他已经辞去了工大的教授职务,选择回到西高任教。想来西高的老师已经改朝换代,曾经教我们的三十多岁的班主任也是头发斑白了。我还记得西高是有惯例举办校际运动会,每个老师都必须得参加,如果程维有足够认真地养伤,那么等到夏末,他一定已经恢复了体力,无论如何是逃不掉教师组的比赛的。而且运动会那天学校会开放,周围的市民家长都可以去观看。想到这里,我心中逐渐有了个小小的打算……“程维……”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额头相抵,睫毛轻轻颤动。我能够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是很均匀,“你好好休息,我陪着你。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想你现在大概可以做一场好梦了,梦里有开到荼靡的广玉兰花树,有喧嚣欢闹的人群,宽广的cao场和新刷的雪白起跑线。你站在塑胶跑道上,不再是当初青春飞扬的学生,而是那些同学口中的程老师,是祝愿铆足了劲给加油的爸爸。不过我想,那时在我眼里,你还是一样的。你还是曾经那个不多话的班长,摘掉帽子后站在浓厚瑰丽的夕阳之下,有着琥珀色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你的臂上戴着简约的护手,护手旁有一圈浅浅的白边。一切尘埃落定,简简单单的你,简简单单的我,如同二十年前的那次初遇。你在起跑线上,我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