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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到满嘴胡话,而我也才第一次从娘的口中听到爹的名字虚白,她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两个字,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漏掉的全部补上一般。
我束手无策。
镇上的大夫挨个儿请来看过一遍,都说是破伤风,怕是没得救了,要我及早准备后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叫没得救了?娘要离开了么?
到第三天上,娘的烧突然退了,我兴奋地去找大夫,却得到了更为冰冷的回答:回光返照而已,你抓紧时间给你娘说说话,告个别吧。
我再回来的时候,娘已经不知何时换好了她最美最庄重的一件衣服,静静躺在床上。
我守在娘的床边,她此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的笑容。拉着我的手,一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雪儿,这些年,苦了你了以后的路,娘不能陪你走了。
我心里堵着,眼睛酸得很,许是因为刚得知娘的病没得治的时候将眼泪都流光了,此刻一滴泪都流不下来,睁大了眼睛盯着娘看,生怕她眼睛一闭,我便将她忘了。
她突然挣扎着指向梳妆台的抽屉:雪儿,乖,去吧里面的盒子给娘拿来。
我依言而行,取了那个精致得不像话、却明显有了时间的痕迹的盒子到她的面前,帮她打开来。放在最上面的竟然是我十岁那年被片片撕碎的习作,似乎是因为经常被人摸看,有些稚嫩的字已经模糊了。
她拿出那张纸,抚着上面重新沾上的碎片间的缝隙,神色温柔:写得真好,我的雪儿很聪明,娘一直知道的。可是娘不能让你太耀眼不能走上娘的老路
娘亲继续从盒中拿出半块儿玉珏来,颤抖着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是这是你和你的哥哥一人半块。她似乎是陷入了什么追忆中,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
我只是在想,我还有个哥哥么?那他应该是只有爹爹而没有娘亲吧。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不要去找找
我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因为一直紧握着我的那只左手突然间无力地垂下。娘走了,没有闭上眼睛,话只说了一半,就这样离开了。
她是叫我不要去找爹爹,还是不要找那个什么哥哥,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沉默地帮她闭上眼睛,伏到她渐渐冷硬的怀里,眼睛涩得厉害,却哭不出来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盒子里还有一盒没有用过的胭脂,却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悄悄褪了颜色,不再是鲜妍的红。我将娘亲视若珍宝的东西重新收回盒子里,紧紧盖好。只除了微微用了一点儿胭脂,抹在了娘的嘴唇和两颊,她的病来得急,没有像久病卧床的人那样又干又瘦,还是柔美温婉的容貌,只是肤色微微有些发黄。
人家以前都说我长得不是太像娘亲,但一双眼睛像极了她的神色,平静无波,又带着天生的温柔。可是现在,她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所有来凭吊的人都觉得娘好像还活着一样躺在榻上,只是睡着了而已。做了这么多年街坊,大家都有了感情,哭声一片。有人想要安慰我,却发现我的脸上一滴泪也没有,只是空空茫茫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他们觉得我冷情凉薄,也有人担心我将悲伤全部积在心底,但是没有人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和我对话。
将娘亲火化埋葬了以后,我便将这间生活了十三年的屋子变卖了,换成了银票。第一片枯叶落下的时候,我只身离开了这个镇子,前往未知的世界。
将太过出众的容貌用易容的法子掩住些,也不会太招摇。我知道,娘不是不喜欢我的才华,而只是不希望我太出众罢了。
她在逃避,不但是自己在逃,也拉着我一起逃。她不希望我被人在人群中一眼就挑出来。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学了易容术的时候,她觉得很高兴。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不久,镇子上接连来了两批人马,直奔我家,在得知我已经将房子变卖了以后,又询问了娘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茗箜后来也回来过一趟,得知我娘死去的消息,还有我离开的消息后,很是呆愣了一回,随后便是大哭起来,让左邻右舍都感到奇怪又伤感。
而我,独自背着行囊,一路走一路找活干,喜欢的地方就多留一段时间,不喜欢的地方拔腿就走。转眼一年的时间过去,我做过店小二,给人易过容,在富人家里打过短工,给大酒楼运过菜,也给赌场开过庄,转眼又到夏天,我长高了,也黑了一圈儿,身体倒是结实多了。因着黑,又没有一双耀眼的双眸,容貌倒也不像是当年那么惊艳,便不再抹那些伤皮肤的易容药物。
娘的忌日快到了
这一年,我的变化太大,所以当我穿着简单的平民衣物,提着一个小篮子,背着行囊站在镇口时,没有人认出我来。
直接走到了娘的坟前时,却发现有几个人已经在点香了。是镇上的人么?
我走过去,走到一半便被站在一旁的一人拦住了,边上还有四五个紧绷了身子,直直地盯着我。
然后,上香的那几人很有风度地慢悠悠转身,回头,与我对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我一生的劫难。
时间仿佛静止,我看着那张与我有九分相似的脸,突然猜到了他是谁。而他身边的中年人,虽然看起来一身病骨,脸颊瘦削,一双眼中却是闪着如鹰的精光。另外一个人少年二十岁左右,长得跟中年人很像,却不像娘,宽阔的额头一派正气,用曾经遇到过的算命方士的话说,那叫有大富大贵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