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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彼此厌恶,但我不害你

    后来的两天,除了下楼买酒,江娴没踏出过家门半步,整日浑噩颓靡,也是好事,毕竟清醒时总会难过

    第二天下午,她真是待不下去了,想出门走走,这里是九龙偏部,不算混乱,她只要不去热闹的地方,就不会被发现

    她沿街散步,本来以为能缓解压力,谁知道越逛越烦,看什么都觉得无聊

    这两天日夜颠倒,她有点累,想拦辆计程车回家

    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传来

    江娴脚步停滞,猛然回头,果然,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想

    太子穿着一身闪银西装,有条不紊地走来,身姿笔挺,加上全身都是亮色,恍一看,好似暗夜之中的银花火树

    江娴预感不妙,上次他就出言不逊,但是有贼心没贼胆,看见乌鸦就怂了,今天不一样,她只身一人,若是惹了他,怕是要遭殃

    她转回头继续走路,步伐逐渐加快

    谁知,落日的橘红光辉忽然暗下来,她还没来及拐弯,就径直撞上他

    江娴立即调头,朝反方向走

    太子怎会眼看她溜走,他迅速挡住,西服下摆被风往后掀,清爽的古龙水气味散了出来

    由于身高差,他自上而下端详她“老熟人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好不讲礼貌啊”

    江娴没心思跟他逗闷子,她扭身走开,不料,他长腿一迈再次拦她去路,恰巧旁边是快餐店的橱窗,他右手快速撑住玻璃,将毫无防备的她禁锢住

    江娴眉头一紧,真想问候他族谱,但是自知力量悬殊,普通的男人就能制住她,更别提常年习武的他,要是硬碰硬,她绝对吃亏

    她冷冷瞥“我有急事,你要是有话就快说”

    太子伸出空闲的左手,抬起她的珍珠吊坠,托在指尖把玩着“都说江小姐长着一张好嘴,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我还不信呢,一介女流,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今天算是领教”

    他话锋转得突然“江小姐都跟陈社长一别两宽了,还能有什么急事,急着钓下一个凯子吗”

    江娴盯着他嚣张的脸,不禁失神,乌鸦翻遍香港找她,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他能知道,不奇怪,她还发现他把陈社长三个字咬得特重,阴阳怪气的,也是,乌鸦的上位史堪称奇迹,他们两个都打拳,从前在擂台上估计没少打照面,各怀绝技,谁也不服谁,后来乌鸦摇身一变,打仔变龙头,搁谁谁不眼红

    她啪一下打掉他的手“不关你事”

    太子手僵在空中,倒是不见外,顺势挑起她长发“江小姐好见外,我又没有恶意,谁都知道失恋之苦不好受,我也不过是怕江小姐独守空房心里有落差,想当个好人,滋润下罢了”

    江娴的脸色立马垮了,抬腿就要踢他裆,他灵巧躲开,她瞅见机会撒腿要跑,但哪里快得过他,这次他蹬鼻子上脸,直接贴住她身体

    “你好香”太子慢慢低头,嗅她的发丝

    这感觉像吃了苍蝇,恶心死了,江娴斥责说就算世上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

    太子佯装惊讶“的确,江小姐就算不当坐馆夫人,也是李社长的细妹,不出众的男人怎值得江小姐正眼瞧呢”

    江娴才刚松口气,骤然大叫,他谦逊之后竟然蛮横地抱起她,她疯癫击打他肩膀胸膛,他笑说不自量力,然后调整姿势,把她扛在肩头

    什么都在晃,江娴晕得想吐,拼命挥舞手臂向路人求救,可是没有人搭理她,香港这座城有太多恶事,哪怕青天白日强抢民女,也没人觉得奇怪

    江娴疯起来不管不顾,扑住他耳朵就咬,往死里咬,他吃了疼,骂了几句街,她刚想乘胜追击,却被他反手一劈,她颤抖几下,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悉卒中,江娴恢复了意识,脑袋疼得要命,耳膜也嗡嗡响,他这一个肘击可不轻,还是收着力气的,他若是想,一只手扭断她脖子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点点睁开发酸的眼,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很狭小也很乱,堆着纸箱子和乱七八糟的家具,满地都是尘土烟头

    她手脚都被麻绳绑着,勒得又疼又痒,嘴上还封着胶带,塑料的刺鼻味道熏得她眼冒金星

    她挤出舌头,使劲舔舐胶带想松动它,可惜根本使不上力气,唾液也所剩无几,根本做不到

    她在心里把太子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费力地扭动软趴趴的身子,想找找有没有自救办法

    这时,漏光的木门吱吱呀呀打开,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刹高挺的身影挡住门外的灯光

    看清眼前人时,江娴赫然一惊,真正体会到绝望,堪比黑白无常来敲门的绝望

    陈浩南扬起的下巴勾出弧线,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凌厉的眸光睥睨她,寡淡平常是表面,更深一层却是万丈深的愤恨

    江娴立刻寒毛倒竖,鬓角处开始溢汗珠,太子的近况她略知一二,蒋天生身亡,仇怨一笔勾销,他也就回到香港,这家伙实力不凡,以前做过尖沙咀话事人,品过风光滋味,自然不愿苟且偷生,现在洪兴靓坤当家,他一回港就去拜见,想重新加入洪兴,靓坤比猴还精,要他拿投名状来,也就是挖出陈浩南的下落,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就先这么耗着,现在看来,不但不搞投名状,还跟陈浩南蛇鼠一窝了

    真是山水有相逢,冤家必路窄,她神智麻痹,无法想对策,只好梗直身体等待他说话

    陈浩南踏进屋子,手在墙壁上摸索,直到找到顶灯开关,刚要按下去,她闭眼睛低头,怕被晃眼

    他压在开关上的手指不动了,两三秒后,他放下手,没开灯,再次凭借台灯弱小的光芒,沉静地俯瞰她

    刺眼的白光没出现,江娴迟疑撩眼皮,发现他还在那儿,她有点不自在,讪讪别过脸去

    来不及多想,陈浩南已经到她跟前,他蹲下,一尘不染的黑色衬衫近在她眼前,马上就要蹭到她的脸,她挪动着往后退

    “害怕吗”陈浩南吸了口手里的半截香烟,烟灰直往地上掉

    江娴又扭脸,扭到极限,脖子都发酸,却还是被他嘴里的烟味熏到

    “你当然不害怕,让我猜猜你会说什么,噢,应该是算我倒霉,竟然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陈浩南,我就算死也要变成厉鬼,缠着你不放”陈浩南就算自问自答,也没有撕开封她嘴的胶带,不想破坏得来不易的静好

    这番自说自话,江娴胶带之下的嘴角往上勾,太嘲讽了,她情不自禁笑出两条卧蚕,杏眼弯得像半弦月

    江娴沉沉闷闷的笑声后,房间又一次鸦雀无声,陈浩南不再躲闪,直勾勾看她,哪怕大半张脸都被遮,哪怕头发乱蓬,她也还是很美,尤其那双充满机灵气的眼,带着走投无路的慌张,但更多的是狡猾,还有大不了同归于尽的率性

    陈浩南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他选择闭嘴,他的千情万绪,尽在不言中

    斟酌许久许久,他淡淡说你知道吗,有天晚上我梦见你了

    江娴的笑敛了七八成,不屑地冷哼,声音被胶带削弱,但依旧满是讥讽

    “在我的梦里,你穿着白色长裙,纯洁像雪花,一起风,裙摆扬着,很美”陈浩南沉吟说,大约是回忆得出神,烟烧没了都没发现,烟头短到不能再短了

    江娴甩了下头,甩开挡眼的头发,狠狠瞪他一眼

    她没心思听他讲屁话,又不是周公,没有解梦的能耐,她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去想,越想越可笑,她不是清纯款的,四肢都有彩活儿,所以从来不会穿白裙子,她最爱妖艳的颜色,大红,深蓝,玫粉,亦或者祖母绿,他还真是痴人说梦,这不重要,她是觉得恶心,她太恨他了,巴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怎么还被他梦到,真是恶心

    陈浩南的回忆被她憎恶的眼神打破,他阖眼长吸气,像是想要把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清除,是她的反应,还是那场不该出现的梦,他也分不清

    “我梦里的你,捧着好几朵紫色的花,你说你非常喜欢这种花,我问你它是什么品种,你说它叫鸢尾花,它象征念念不忘的爱”蹲累了,他手撑地,盘腿坐下

    江娴的眉皱得比胶带贴得还紧,他这梦还挺全须全尾,连花语都他妈的有,但是鸢尾花是什么,她都没听说过,若是可以,她真想甩他俩大嘴巴子,让他明白梦醒了

    她鄙夷的斜视,陈浩南不往心里去,本来就是他讲述梦,她什么反应都正常,再者,他们多次兵戎相向,难道他还指望她能笑呵呵吗

    他瘦削的手指碰上她脸颊,她立刻躲,他不厌其烦再摸,她又躲,直到无处可躲,只好怒目圆睁,无声警告他别放肆

    “你好像很讨厌我”陈浩南抹走沾在她眼角的尘土

    听见这句话,江娴放声大笑,虽然张不开嘴,但是一点也不示弱,阴恻的jian笑婉转流出,宛如盘踞在山林中的妖怪,牙是尖的,爪是利的,稍不留神,就会把人剔骨扒皮

    是讨厌吗,不,是痛恨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得追溯到五年前,她第一次看电影时就隐隐预感乌鸦不会善终,虽然不知道古惑仔系列的套路,但是她清楚反派没有好下场,果不其然,乌鸦一而再再而三逼迫,殊不知早已走下坡路,也就是他,陈浩南,害乌鸦葬身火海,以至于她来到这世界以后日夜防着他,绞尽脑汁防,殚精竭虑防

    她张狂的笑像烈性的毒药,渗透陈浩南五脏六腑

    这一刻,她笑得最欢的这一刻,他特别想大声质问,他到底做错什么,他和乌鸦的敌对是双方的,且他屡次受挫,曾经他和乌鸦平起平坐,现在乌鸦尊为龙头,他却流离失所,连出门都要担心被洪兴的人捉到,她为什么还会恨,她为什么还不满足,难道她的那颗心,就容不下任何一个看不惯的人,连苟活都容不得吗,她为什么就这么偏执,为什么这么决绝

    他没有问出口,因为那是没有用的

    他双手掩面,想再说什么,忽然发觉门外有声动,于是低骂了声,站起来想出去,门却被提前一步推开

    太子银光耀眼的身影出现,他扫视一圈,吊儿郎当地斜靠墙壁,笑说阿南,你说好的五分钟,怎么要往半个钟上凑

    江娴整颗心揪在一起,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自知无力回天,只得惶惶瞪二人

    陈浩南越过太子的肩膀瞥向屋外,没好气地对马仔说你们有眼力见吗,还不快去买酒,我得好好敬太子哥一杯

    太子扬手打断,玫瑰金尾戒折出一道光

    他迟迟不放手“要是放在平时,我肯定要跟阿南你不醉不归,但今天不一样”

    他悠悠停住,望向江娴“有这么鲜嫩多汁的佳肴,再好的酒,也失去诱惑力”

    江娴猛打激灵,下意识朝陈浩南投去求救目光,但很快,她的眼神暗了,的确,她多次陷害他,这时候有求于他,和自找难堪有什么区别,再说,他绑架她,不就是为了灭乌鸦的威风吗,她是死是活,他用得着管吗

    陈浩南弥散的余光触及她,正好收揽她的求救信号,他在心中叹气,没有表现出来

    太子没心情再等,他快速解纽扣,清瘦的锁骨和斜方肌暴露,他抬脚跨越杂物,直奔江娴

    陈浩南抬手臂阻拦“太子哥,恕我直言,这马子碰不得”

    江娴心噔愣一下,没料到他会这样

    “全天下女人都能碰,就她碰不得吗,怎么,她镶钻石了吗”太子不耐烦地应付,说着直接顶开陈浩南的手,弯腰要揪江娴

    江娴侧身一闪,不料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她想撑起身体,突然停了下来,震惊地往上看

    陈浩南站在她正前方,也就是直截了当面对太子,他脸色很阴“太子哥你知道的,她是阿坤的义妹,那老家伙锱铢必较,她对他来说又很重要,动她一下,就等于向洪兴挑衅,她和阿坤的绯闻满天飞,我不信你没听说过,他阿坤都没碰到的女人,却被我们亵玩,你让他怎么不杀红眼,况且太子哥你现在有求于他,丢西瓜捡芝麻的蠢事,你为什么要做”

    有那么几秒钟,江娴是不能呼吸的,她着实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这个理由当然成立,但是他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他身上摞着那么多罪,再混黑社会是不可能的了,他也不是窝囊废,他们欺负他到这个程度,他怎么会不记恨,这些因素叠一起,他鱼死网破又怕什么,都说穷寇莫追,怎么到头来,这个穷寇还给敌人留余地

    她不明白,她怎么想也不明白

    太子被震慑住,皱着眉暗暗咒骂,骂骂咧咧说阿南,难道你绑她的目的,真的只有那一个吗

    陈浩南很笃定“我只要那一个”

    两人打的哑迷弄懵了江娴,她想问,却忘了胶带的存在,脸皮子被它扯得生疼,也没发出一个字音

    太子很不甘,垂眸盯住匍匐陈浩南脚边的她,陈浩南也没再啰嗦,安静等他定夺

    盯了足足十多秒,太子恨铁不成钢抬头,留下有些怨恨的一眼,摔门离开

    江娴没松半口气,实在是可疑,她用脸刮五斗柜的边,想蹭开胶带,谁知一场不可控制的眩晕袭来,她腾在半空,捆绑双手的绳子被陈浩南攥着

    他拎着尖叫的她朝单人床甩去,她以为会疼,坠落时才发现床上铺了厚褥子,犹如跌进云朵

    一刹那,生疏又强劲的男人气包围她,来得很猛,像是要把她吞掉,她惊愕睁眼,恰好迎接他讳莫的脸孔

    他算是半压着她,她不敢动,思想也在一瞬间停滞,只是当他的鼻息降落她额头时,她会忍不住颤抖,烟味浓稠而热烈的气息,像一场雷雨从天降,她想起那天雨夜,徘徊在街上被雨点击打时的无助,现在明明无事,却又一次感受到

    她后颈顶着一摞枕头,与他的距离已说不上是距离,她迷惘凝视,并没有感激他出手相助,也不觉得愧疚,害他那么多次,她从来不惭愧,除了爽快别无他想,若还有别的,那就是骂自己不争气,怎么没一举攻下,送他去见阎王

    其实她对他的恨,全部都因为乌鸦,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放下,毕竟他们分手了,她何必呢

    但是她做不到,有关乌鸦的一切都像是被烧得guntang的烙铁,印在她肌肤,脑海,血rou,怕是终有一日埋进黄土,也要带着它们一起

    她从未放下过乌鸦,半秒钟都没有,他是罂粟,是鸦片,她尝过一点,就一辈子无法遗忘,非但无法遗忘,还要被毒瘾折磨,她忘不掉,也戒不掉

    “你给我听着,我没有错,也不是我不人道,是你们逼的,你要是想怪罪,不如回想回想你们做过什么,罪孽深重,是要偿还的”清朗嗓音响起,陈浩南一寸寸挨近她,濡湿的唇贴她耳垂,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生怕她听不清,或者遗漏什么

    他每吐出一个字眼,江娴的心就会噔一声,她瞳孔里的倔犟被驱散,很迷茫地看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是抗议,也像是追问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无从得知,他刚刚才赶走太子,现在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到底想做什么,杀她泄愤吗,那为什么不便宜了太子,他还能送个人情

    陈浩南止住声息,复而窥探她一头雾水的模样,距离太近了,她根根浓密的长睫毛,他都能数个清

    他咬住牙“同样彼此厌恶,但我不害你”

    抛下这句,他再无留恋,一下子站起,回到没有她味道的地方,定定与她对视,没有很长时间,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一点一点模糊再消失的背影,江娴顿感疑惑,他这些话好诡异,而且驴唇不对马嘴,前面一句像是在威胁,可后面又说不害她,那他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