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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 第58节

    晚词悻悻道:“别人也这样,大冷天,谁起那么早?”

    章衡笑道:“你这算什么,我比你还早一个时辰呢。”说着拿起熏笼上的一个食盒,递给她道:“你爱吃的芝麻鲜奶卷。”

    晚词一怔,打开食盒,望着里面烘得热乎乎的点心,想起那年冬天和刘密在章府赏雪,桌上便有这道点心。因做起来很费功夫,厨子一次做了许多。管家见晚词爱吃,便把剩下的都送给她带回去吃。

    过了几日,晚词又在章府吃饭,不客气道:“我想吃上次那个芝麻鲜奶卷。”

    章衡道:“就你嘴刁,会做那个的厨子被我伯母借走了,换一样罢。”

    晚词见他态度敷衍,叹气道:“我堂妹也爱吃那个,知道我来,特意嘱咐我再带一点回去呢。”

    章衡没作声,次日便叫人送了一大盒到赵府。

    晚词闻着那股叫人口中生津的甜香,唇角不觉泛起笑意,道:“你还记得。”

    章衡挨着她坐下,轻声道:“你总是打着赵小姐的幌子骗吃骗喝,我怎么不记得?”

    晚词道:“那也不算骗。”

    一个人,两重身份,赵琴不过是替赵小姐做了她不便做的事,说了她不便说的话。如今也有两重身份的章衡深有体会,笑着点头道:“是不算,只怪我太傻了。”

    晚词吃了两个卷子,侧过头,只见雪光透过窗纱,照得他肤色晶莹,薄唇鲜红,像鬼故事里的画皮刚刚着过色,明艳动人。更兼眉眼温柔,目光绵绵,真是千年道行也难抵挡。

    窗外大雪纷飞,折竹声清脆。晚词一时恍惚,仿佛这些年的分离只是场梦,他们其实做了夫妻,正在窗下共忆往昔。

    她面上亦浮起如水的柔情,章衡低头抚她鬓发,在她沾着芝麻碎屑的唇上一吻,道:“明日莫要出门,我带你去个地方。”

    晚词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迷糊又温顺的模样叫人满心怜爱,又想欺负。章衡手指划过她耳廓,掌心抵住后脑勺,再度与她唇瓣相贴,吮吸绞缠,掠夺意味明显。晚词清醒过来,一面怕人进来看见,一面怕他轻贱自己,放下手里的食盒,使劲推他不动,狠狠一口咬在他舌尖上。

    章衡闷哼一声,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弥漫,混着奶油卷的香甜,变成一股危险又迷人的味道。晚词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急得快要哭出来,章衡捏了捏她的脸,甚是从容地结束这一吻。

    晚词站起身便要走,章衡拉住她衣袖,笑道:“吃完再走罢,你这样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他本就在欺负自己,还说这种混帐话,晚词气道:“章衡,你有没有良心!”

    章衡道:“我请你吃点心,你还咬我,到底谁没有良心?”

    “你!”晚词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扭头走开几步,借着桌上的帽镜,见自己面色潮红,双眸湿润,很没出息的模样,益发气恼,背过身去踢了一脚地上的皮箱。

    那皮箱原没扣紧,被她踢开了,露出最上面的几份卷宗,其中一份封皮上写着嘉佑三十四年山东高里县案。

    高里县隶属济南府,嘉佑三十四年那桩血案十分轰动,彼时晚词在鲁王府里也有所耳闻。

    她记性极好,一看这行字便想了起来,正要拿起来看看,章衡抢先上前盖上了箱子,道:“这些都是飞鹏帮的卷宗,我正要叫人给部堂送过去。你快吃点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词道:“我听说飞鹏帮从不杀女人,是真的么?”

    章衡道:“以前他们并没有这个规矩,大抵是七年前,宁月仙做了三当家,才有了这个规矩。”

    宁月仙,晚词记得去年和十一娘在武城县的酒楼吃饭,一伙泼皮将十一娘认作这位三当家,想来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女子。

    第一次在鲁王府看见十一娘,好像就是高里县案发不久之后。上次她来家里,也是郭家庄案发之后。一样武功高强,一样可怜女人,十一娘会不会就是宁月仙呢?

    晚词吃着点心,想到这里,险些咬着舌头。

    第九十七章

    慈幼院

    次日休沐,因连着冬至,便有两天假。章衡早上乘车来到范寓,晚词才梳了头,正准备吃饭,走出来道:“你怎么这么早来了?”章衡道:“接你去慈幼院。”慈幼院是朝廷设立,收养弃婴孤儿的地方,在蔡市桥附近。晚词问去那里做什么,章衡说去教孩子们读书。晚词莫名其妙道:“教书自有先生去,为何要我去?”章衡笑道:“你范大才子满腹经纶,岂是一般的教书先生可比的?那些孩子见你来了,一定很欢喜。”

    次日休沐,因连着冬至,便有两天假。章衡早上乘车来到范寓,晚词才梳了头,正准备吃饭,走出来道:“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章衡道:“接你去慈幼院。”

    慈幼院是朝廷设立,收养弃婴孤儿的地方,在蔡市桥附近。晚词问去那里做什么,章衡说去教孩子们读书。

    晚词莫名其妙道:“教书自有先生去,为何要我去?”

    章衡笑道:“你范大才子满腹经纶,岂是一般的教书先生可比的?那些孩子见你来了,一定很欢喜。”

    晚词知道他不是随便发善心的人,这么做必然有其用意,也没有多问,扒了两口饭,便跟他上车往慈幼院去。

    慈幼院门前有两株枣树,这时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被积雪覆盖。树下停着一辆油壁车,看地上车痕里的积雪,刚来不久。黑漆大门前,院墙四周站了许多兵士,显然是有达官贵人在里面。

    章衡见状,神情并不意外,走上前与一名千户打扮的武官道:“岳千户,太子在里面?”

    岳千户点了点头,笑道:“章侍郎,你怎么来了?”

    章衡道:“今日无事,少贞想来这里教孩子们读书,他面皮薄,一个人不好意思来,我便陪他来看看。”

    岳千户看着晚词,笑道:“难为范主事一片心意,那我进去通报一声。”

    章衡道声有劳,他便转身去了。晚词看了看章衡,没有言语。少时,岳千户出来请他们进去。

    里面兵士更多,地上的积雪已被扫出一条道,寒风中夹杂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像馊掉的饭菜,又像长久不洗澡的孩子身上特有的酸臭味。

    廊下几个穿织金袍的内侍抄手而立,游廊尽头传来朗朗读书声,晚词和章衡走过去,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披着紫貂裘衣,足蹬一双嵌金线飞凤靴,立在一扇半开的窗外,望着里面。

    两人上前行礼,宋允煦转过身来,走开几步,笑向晚词道:“惠卿正在里面教孩子们读《千字文》,你等一等再进去罢。”

    传闻太子与上厅行首师惠卿相好,晚词一直不知真假,闻言一怔,道了声是,也不敢向里面张望,只侧耳细听,屋里果然有一把涓涓细流般的声音。

    黄内侍在旁道:“外面冷,殿下和两位大人去隔壁屋里坐罢。”

    宋允煦点点头,小内侍打起隔壁的门帘,顿觉暖意拂面,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铺着红氍毹,簇着一大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桌上摆着香炉花瓶,瓶中插着一枝梅花,花香熏香冲淡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怪味。

    宋允煦在铺了狼皮褥子的交椅上坐下,晚词和章衡在两个圆凳上坐下。小内侍用朱漆托盘端来三盏香茶和几碟精致糕点。

    吃过茶,宋允煦道:“少贞,你打算教孩子们读什么?”

    晚词拿出章衡准备好的书,道:“微臣打算教他们读《开蒙要训》。”

    宋允煦甚是欢喜,道:“惠卿说这里有几个孩子十分机灵,你多用心,教出人才来也是你的功德。”

    章衡对晚词笑道:“没准儿这里有你将来的门生呢。”

    晚词也笑,说了半日闲话,守在门外的小内侍道:“殿下,师姑娘来了。”

    师惠卿色艺双全,冠绝京城,晚词早有耳闻。门帘掀起,只见一道丽影走将进来,不高不矮的个子,身形纤瘦,肤色白皙,花生丹脸,水剪双眸,宛若灯画上的人,穿着藕荷绣花宁绸长袄,下系白练裙,足蹬小蛮靴,头上挽着燕尾钻顶髻儿,打扮得甚是素净。

    晚词心中惊叹,果真绝色,不敢多看,低头作揖道:“在下范宣,见过师姑娘。”

    师惠卿打量她一番,向宋允煦道:“这位就是写燕台佳句的范大才子?”

    宋允煦含笑点头,道:“少贞,惠卿很喜欢你作的诗呢。”

    晚词道:“拙作承蒙姑娘厚爱,不胜惶恐。”

    师惠卿道:“范公子钓鳌八韵赋,折桂七言诗,哪个不知,休要自谦。”

    晚词道:“姑娘过奖,折煞在下。”

    师惠卿笑吟吟道:“范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允煦道:“他和你一样来教孩子们读书。”

    师惠卿听了这话,更加欢喜,坐下将孩子们的情况对晚词细细说了一遍,又道:“这些孩子身世可怜,当中不乏天资聪颖之辈。有道是名师出高徒,还望范公子多多看顾他们。”说着起身道个万福。

    晚词忙也站起身道:“姑娘对这些孩子如此上心,着实叫人感动,在下一定尽力教授。”

    黄内侍低声提醒宋允煦已是巳时过了,宋允煦道:“惠卿,我们走罢。”

    师惠卿站起身,便有小内侍递来天蓝缎昭君套和大红哗叽缎斗篷,宋允煦亲手替她穿上,携手出门。章衡和晚词送他们上了车,方才回来。众兵士撤去,慈幼院的几名管事都松了口气,孩子们也自在了许多。

    每次太子驾到之前,他们都要洗干净脸,穿上最好的衣服,因此看起来并不邋遢,只是面黄肌瘦,满手冻疮。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廊下的两张新面孔,猜测他们又是什么人,会不会像太子和师先生一样带来衣服食物,书本玩具,种种好处。

    作为孩子,他们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章衡交代管事几句,管事召集孩子们回课室,每人发了一本《开蒙要训》。

    晚词站在课室最前面的桌案旁,面朝一张张充满新奇的脸,道:“我姓范,是刑部主事,往后会和师先生一样来教你们读书,你们叫我范先生便好。”

    孩子们训练有素,一水儿地拱手施礼,齐声道:“见过范先生。”

    晚词登时有了为人师表的感觉,认真教他们读起书来。章衡站在窗外,与之前宋允煦同一个位置,看了她一会儿,走到隔壁等她。

    晚词逐字逐句,从乾坤覆载讲到海纳吞并,见辰光不早了,叮嘱孩子们每日温习,不可贪玩,放他们去吃饭。

    章衡笑着递一盏茶给她,道:“范先生幸苦了,我们也去吃饭罢。”

    晚词睨他一眼,吃了茶,出门上了车,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遇见太子和师姑娘?”

    章衡点头道:“师姑娘是太子的宠姬,太子常陪她来此教书。她颇有才学,好为人师,不同于一般的风尘女子。你帮她好好教导这些孩子,她欢喜,太子也欢喜。”

    晚词道:“我为何要讨他们欢喜?”

    章衡摸了摸她的脸,道:“纸包不住火,你不能一辈子女扮男装,等机会成熟,我会告诉太子你是我在保定府救下的一名孤女,届时师姑娘或许能帮我们说上话。”

    晚词不想他竟有这番打算,一辈子,她根本没想过,三五年便算不错了。他能做出这番打算,哪怕是一时冲动,多少都有真心在里面。

    怔了半晌,晚词感动又害怕,感动的是他这份真心,怕的也是他这份真心,故意冷淡道:“女扮男装,欺君犯上,这罪名非同小可。纵然太子宽厚慈仁,师姑娘会帮我们说话,也未必平安无事。不能告诉他,这是我的事,无论后果怎样,我自己承担,不劳你费心。”

    第九十八章

    金屋娇

    章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现在想撇清关系,未免太迟了。”晚词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抽出手道:“放我下车,我自己回去。”章衡道:“回去做什么?我已叫人在渌园备下酒菜,吃过饭,我陪你赏雪,明日再回去。”渌园正是晚词给他在郊外那座别院起的名字,晚词明白他的意图,又羞又恼,道:“我又不是你的人,你凭什么如此专横?”虽是气话,落在章衡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怎么不是他的人?她的命都是他的。他本可以金屋藏娇,高枕无忧,怕她不欢喜,才担着天大的风险,帮她出来做官,这还叫专横?她什么都不知道,章衡也不想说什么,他向来觉得夫妻之间无需过多言语,尤其是情绪不好时,出口容易伤人。

    章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现在想撇清关系,未免太迟了。”

    晚词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抽出手道:“放我下车,我自己回去。”

    章衡道:“回去做什么?我已叫人在渌园备下酒菜,吃过饭,我陪你赏雪,明日再回去。”

    渌园正是晚词给他在郊外那座别院起的名字,晚词明白他的意图,又羞又恼,道:“我又不是你的人,你凭什么如此专横?”

    虽是气话,落在章衡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怎么不是他的人?她的命都是他的。他本可以金屋藏娇,高枕无忧,怕她不欢喜,才担着天大的风险,帮她出来做官,这还叫专横?

    她什么都不知道,章衡也不想说什么,他向来觉得夫妻之间无需过多言语,尤其是情绪不好时,出口容易伤人。

    晚词执意要下车,见他不理,益发气恼,骂他是强盗土匪,没天理的禽兽。

    章衡闭眼听着,心想骂都骂了,不做点禽兽的事岂不白挨骂了。

    马车停在渌园里,章衡先下了车,见她不肯下来,眉头微挑,道:“要我抱你下来么?”

    晚词与他对视片刻,默默下了车。此时园中银装素裹,梨花乱坠,粉妆台榭,琼锁亭轩,恍如仙境,两人却无心欣赏,沿着银绶带般的石径穿过花园,走到暖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