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于途的整个孕期都是黎医生在负责，黎医生每周给他开新的调理身体的方子，几乎用了毕生所学来照顾母体和孩子。

    “我都要感觉这孩子是我的了。”黎医生状似开玩笑，实则心里在打鼓敲锣。

    “嫌烦？”于途歪了歪头，朝他温和一笑：“忍着，直到生下来，你都得对我负责。”

    “好啊。”黎医生没笑，一副认真的模样，虽然在于途眼里看着像是不乐意：“生了之后我也可以对你负责。”

    于途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他如今行动十分不方便，单位早已给他批了产假不用再去，而萧云杰虽说对他尽心尽力，但能照顾的地方依然有限。黎医生建议他直接住在医院。

    “我平时就住在医院宿舍，住院部C区一楼，”黎医生两手插在兜里紧张得握成拳，但表情依旧从容，“你住院的话，我可以随时监视你的情况，你需要什么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能在病房工作吗？”于途只关心这个问题，依次提了自己可能会用到的设备，黎医生承诺全都可以实现，他便点头了：“好。”

    萧云杰帮他把箱子搬来的时候，和黎医生打了照面，两个Alpha第一次正式会面，都有点不自在。萧云杰更擅长社交，主动握了黎医生的手，笑着说辛苦你了医生，简直考虑得比孩子他亲爹都周全。黎医生眉头一跳，和萧云杰对上眼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看透了。

    多亏有你在，黎医生，萧云杰最后当着于途的面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黎医生瞄了于途一眼心都揪紧了，谁知下一秒于途突然说：“它又踢我。”

    “谁？”萧云杰下意识警惕。

    黎医生翻了个白眼，叹气道：“胎动。”说完抓着于途的手腕让他摸自己肚子：“马上还会有，你感受一下。”几秒后，于途的手被小生命震得一颤，而黎医生透过他的手腕，陪他享受了这一个美好的瞬间。

    预产期前几天，黎医生就规划好了于途的生产，他动用私权给于途留了一间单人的产房，甚至将里面浅浅布置了一番，却丝毫没有提前告诉过于途。然而，一切准备就绪之时，一通外地来的电话请求黎医生这个罕见但强悍的妇科男医生出山，那边情况紧急事关人命，他不得不离开。

    他一走，于途这边偏偏就发作了，晚上十一点羊水一破，谁也没工夫等黎医生回来亲自处理，只能找其他妇产医生顶替，扶着于途把他送上了产床。

    黎医生接到消息的时候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歇了半小时不到便马不停蹄赶往机场要急着回来。连轴转了十多个小时后在飞机上勉强补了一点眠，出机场的时候他脚步都在打飘。一路上他都在和负责于途的同事保持联系，得知没有剖腹没有侧切没有卡位的时候，庆幸得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那头于途刚把货给卸下，头晕眼花地茫然盯着被风吹动的窗帘发怔，护士将新生儿处理好之后，清脆的啼哭响彻产房，于途涣散的眼神这才有了点点神采。

    他刚朝孩子伸手，一阵匆忙而焦躁的风刮了进来，在孩子面前愣了一秒，随后轻柔至极地接过孩子带到了于途身边。

    “太好了。”黎医生满脸欣慰的笑容，疲惫掩都掩不住，却舍不得将眼睛从于途沾满汗水的脸上挪开：“一切顺利，太好了。”

    于途睁大眼睛看着孩子，一时感觉有些陌生与惶恐，恰逢此刻，黎医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源源不断的喜悦和力量从对方的掌心传递过来，将于途安抚了下来。他接过孩子拢在身前，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不舍。

    “我不想给了……”于途眼角渗出一滴泪，黎医生将他的头搂在怀里靠在自己肩膀，绕过肩头的手替他轻轻擦去那滴泪，“他明明是我的孩子。”

    黎医生没有随口应和他，而是安静地给予拥抱，将于途的头抵在自己下巴上。过了一会儿，于途神志清醒了不少，这才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黎建辉。”这是他第一次叫黎医生的名字。

    “我在。”

    “黎建辉……”于途目光躲闪着，不敢看自己怀里呼吸稚嫩的孩子，“你抱他行不行？你把他抱走。”

    “于途，”黎医生不搭话，只是轻声问，“痛不痛？”

    “痛。”于途重重闭眼，两行清泪顺着莹白脸颊滑下来。

    护士早已出去了，产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依偎在床头……噢，还要加上于途怀里那个刚来到世上的小家伙。

    于途喃喃着谢谢你，黎医生还想跟他装傻，却被瞬间戳穿：“我看见了，这个房间的窗帘是另外换的，和你诊室的那套一模一样。”于途叹息般地说，完全放松地躺在黎医生怀里。

    黎医生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埋下头，尽己所能在于途的眉角亲了一下。于途抬头看他，黎医生耳朵发烧，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很想问于途跟自己结婚好不好。

    “黎医生，”于途若有所思，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没有。”鬼使神差地否认了，说完黎医生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噢，我自作多情了。”于途觉得好笑，没再提这茬。

    黎医生说生了孩子之后也对他负责，这话没落空。于途产后恢复得很差，一个月过去了才勉强能够忽视掉身体不适。他在单位上工作的时候和关在避不开见面，然而两人私底下的往来却被削减至仅剩与孩子相关。直到去外地考察期间，关在终于露出想和他谈谈的意思。

    于途平静地听他讲一堆自己的苦衷，包括和妻子没有感情却强扭在一起，心里居然没什么想法。自从把孩子亲手送给他们之后，于途就感觉自己身上掉了块rou，他像是拿自己的孩子去赎了罪，刀子留下的切面至今血流不止。

    关在想来牵他的手和他温存，颇有种意图再续前缘的感觉，于途没有推开也未曾迎合，等到关在的手开始解他扣子时，他才突然出声：“关在，我直到今天都还在排恶露。”语气凉薄。

    关在的手僵住，慢慢收了回去，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只剩沉默，最后关在拍拍他的肩膀，说注意身体，便起身离开了。于途一个人吹着凉风，感觉眼睛鼻子都涩涩的，他只好盯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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