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他们会分开
178.他们会分开
夏追哑然。 没错。黎杰森在晨间离开,她却迟钝到深夜才发现。 从高中认识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带给她过什么困扰。他既没像温子言恶意地加害她声誉,也不似秦铄张扬愚蠢到引来长辈的约谈。黎杰森像她手边的水杯,像她床头的纸巾盒,总在恰当的时候发挥作用,其余时候没有存在感,只是安静妥帖地保持着分寸感。 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他的陪伴与帮助,习惯他悄无声息入侵她的生活却默示着疏离。她与他相伴四年,接过数不清的吻,上过数不清的床,却从来不试图了解他或者注意他。她默认对方只是伙伴而非情人,哪怕他们做过所有情人会做的事。 但是现在,长久相处的伙伴忽然走掉了,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安。 “抱歉。”她移开眼,“我没注意你走了。” “没事。”金发青年轻飘飘地揭过这件事,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他抬头望了眼天,空中仍然飘着稀疏细小的雪花。“别在宿舍楼门口说这些事,我们去别的地方吧。”他说。 夏追说好。 她对研究生宿舍左边的路不熟,落后了黎杰森半步,在他宽阔高大的背影笼罩下把丑且厚的围巾抱在手里。 原本是有一肚子话要讲的,但有方才“十三个小时”那一遭,那些话堵在喉口,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出来了。 黎杰森率先坦白:“今天起床,发现外面有点危险,住不下去了。我申请了研究所的宿舍名额,那边安保有保障。在宿舍名额批下来之前,我暂时住这儿。” “我的衣服和其他物品,搬进宿舍后我再自己弄过去。”他事无巨细地叮嘱,“现在住的房子我租到了你博士毕业那年,还早得很,你继续住着就好。水电煤每个月从我卡上扣,没关系,你知道我本来也不差这点钱。” “要是之后有什么事,你再联系我……算了,你直接联系房东吧,我待会儿把他微信推给你。” 夏追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脚步一顿:“意思是以后都不回去住,也不和我联系了?” 他默然片刻,轻叹一声:“我原本觉得这一天不会来得这么仓促的,但是……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路灯昏暗,冬夜中夏追只能望见一个后脑勺,无法揣度他的情绪。 以后都不联系了?她觉得茫然。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最近A国那边逼得很紧?事实上,包括但不限于与研究所高层的谈判、对我行踪的监视,他们甚至于寄来了子弹壳——一个黑袋子,挂在门外的墙上,我收到了,便将它上交了。” “今天凌晨,有人发来一条恐吓邮件,附了我跟进的这个项目的总体进度和部分核心数据,很不巧,这些数据主要集中在我们组负责的部分。”雪好像大了点,青年有意往湖边的亭子走,“他要求我安分点,离开你,不然这封邮件里附的文件会被挂到暗网上出售,关于我泄露机密的举报信也会送到研究所里。 “那些数据是你泄露出去的?” “不是。”他顿了顿,“但这些东西不能流出去。” 他没有泄密,这很好澄清,可之后呢?一旦数据流进暗网,研究泄密,不管前情,作为这个结果的直接导火索,他一定要担责,研究所还愿不愿意用他更是个问题。 这些年,如果没有华国政府的庇荫,他早就被抓回A国了。而华国政府的保护仅基于他能在信息科技领域产生的价值。他是有副好脑子,但他身上的利益牵扯同样令人咋舌。倘若这次真的出事,谁敢冒着信息再一次泄密的风险继续用他? 而一旦被研究所弃用,他也将失去政府的庇护,届时他又要如何应对沃尔顿家族施加的压力? 这是道没有第二个选项的选择题。 他没将顾虑说全,夏追却不傻,稍一想便弄懂他的言下之意:“发邮件的人……” “还能是谁呢?”黎杰森转头,平静地牵起她进了亭子坐下。 这下子总算不用淋雪了。夏追的屁股隔着厚衣裤接触僵硬的木板,这才恍然发觉木头也被冻得像冰一般。 凉透脏腑。 温子言。 除了他还有谁敢这样做? 今天凌晨发的……明明昨晚还摔倒装可怜来搏她同情,转头便恐吓起黎杰森了。 不,不对——他不可能一夕之间便将项目数据盗出,能在今天发邮件,说明这事他早有预谋。或许在回国时、回国前,他便敲定了计划偷出数据来对付黎杰森。 温子言装得痛改前非、温柔小意,实际从来都没改变过,依旧是四年前那条专横狠毒、睚眦必报的疯狗。 女孩子攥紧了手中的围巾。 “邮件中其实还警告我不要告诉将这件事告诉你,否则他照样会将数据文件挂出去。”黎杰森缓缓道,“但我认为你该知道这件事。” “那数据怎么办?”夏追问。 “你不会让他发出去的,是吗?”他笑了一声,低而凉,像是在嘲讽什么,“我想,他会听你的。” 夏追没说话,沉默地应诺了。 雪花被风吹散,落在地上,落在枝上,落在湖面上,落不到他们身上。 她没什么好说的了。 相伴这么多年,她受黎杰森许多恩惠,最终却逼得他要躲进研究所去。 她知道,黎杰森这个人是不喜欢拘束的。他逃来华国是为了自由,进A大也是。他或许喜欢计算机,但进研究所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得到政府的庇护。她没问过他此后未来的规划,但不用想也知道是满世界地转——而如今,他连住在外面的自由都没有了。 她想抽自己一耳光,但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摆不出,只是干巴巴地说:“抱歉。” 青年笑了:“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这些事,是温子言做的,不是你做的,你没有错。”他干脆蹲在她面前,抬头望着她说,“我为你做的事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欠我。夏,你不用觉得抱歉。” 夏追别过脸不看他,试图转移话题:“我不会让温子言把那些东西发出去,你可以不用搬走。” “我不能。”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像化在发梢的雪,“就算这一次你阻止了他,那下一次呢?我已经没有筹码和他们对抗了,一个温子言我都应付不来,之后秦铄要是也决定对付我的话……我不能冒险。” 夏追下意识想说秦铄不会这样,可话到嘴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何尝不知道秦铄也只是在她面前扮乖好说话,现在或许他有顾忌,可如若将来他不想顾忌了,她要如何约束他? 冬天太厚重了,夜黑得发蓝。 到这一刻,夏追才恍然大悟为何黎杰森一直笃定他们会分开。 ——她不走,他也会被逼走的。 早晚的事,只是在此刻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