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门书屋 - 言情小说 - 害群之马在线阅读 - 22地震

22地震

    今年的初雪下得比往年都早,天也冷得比以往更快。

    作为领主的我需要在领地初雪时去高山教堂受洗为来年祈福,我便正好把它当做放松的出行,仪式结束就在那里的行宫住一段时间。

    兄长身为我的血亲也是有必要去的,我并没有向外界宣称他的罪行,我继位后兄长就突然消失在公众眼里让百姓们捕风捉影,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他和我同行。

    看他再一次穿上最奢华的带着家徽的皮袄坐在我面前时,我突然有些恍惚。上一次他穿这衣服时我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妹,但现在我们俩同坐一个车厢,互相对视,却已无话可说。

    我们已经接受了无话可说的现实,已经赶了三天的路,就算他与我现在共乘一车,我与他也尽可能地避免交谈。现在他靠在车厢上垂眸沉思,恬静得像幅油画,我也索性也拄着下巴闭目养神,安静的车厢里只能听见马儿踩碎冻得有些干脆的枯草的噼啪声响,这样的环境让我更容易陷入思考。

    我觉得我自己虽不算绝顶聪明,但也不是太过愚笨的,可关于兄长我却又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那天之后,我们都对晚上一起睡觉的事情闭口不谈,一开始我总能在兄长入睡后回房,在他醒来前起床,可接连几天都是这样就让我不得不怀疑他闭眼睛的真实性。

    如果他不是装睡,那为什么我盯着他的脸看时他的眼皮总在颤动?如果他装睡是因为不想面对我那为何每次醒来都抱着我?

    我不愿意浪费时间在猜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一直以来我的人际关系与利益往来交织在一起,每个人对我的态度都明码标价。可兄长不聪明,他往往会做出无意义无理由的举动,就像一枚被抛掷的六面骰,我需要等他旋转结束才能知道结果。

    这样想着,车厢还真的震动起来,不是我的想象,伴随着马儿受惊的嘶鸣与天崩地裂般的土石之声,车厢带着我剧烈震颤起来。

    “糟了!领主大人!”

    “是地震!”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我立刻拉开车窗帘布,除了山崩地裂,我还听见大地的闷响由远及近向我们袭来,我们正处于山谷之下,只恐怕……

    没等我反应过来,兄长立刻脱掉裘袄蹲在我面前,满脸焦急担忧,“快上来我背你走,要滑坡了!”

    兄长是男士礼服方便运动,而我的礼服有厚重的裙摆,现在脱掉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我立刻趴在他身上,他双手稳稳架住我的腿起身就向山脊处跑,。

    来受洗的随从太多,惊慌失措时人群发生了踩踏,众多惊呼让松散泥土又一次崩塌,一片混乱中,近卫与兄长护着我拼命奔逃。就在近卫先一步抵达安全地带,伸出手要拉兄长一起上来时,一棵老树从中折断砸了下来。

    “小心!”我拍着兄长的手臂提醒。可是为时已晚,为了躲避巨树,我与兄长一同滚下山谷。我掏出佩剑插进树干找到了一个着力点组织我们下落,可我一个人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碎石不断地落在我手上直到最后我的手都要失去知觉。本以为这下我与兄长可能都要双双殒命,但兄长突然发现了一个刚好滚落到我们附近的中空树干,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我钻了进去。

    幸好我们领地森林都是硬木,无休止地滚动中我们终于被一块巨石拦下,兄长的身体与硬木瞬间将我挤在中间,我顿时眼冒金星,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只知道最后是兄长刨着泥巴将我拽了出来。

    尽管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但我从没有这么狼狈过。随行的人就算活下来的也在遥远的山脊处,在离领地外如此远的荒郊野岭,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象征身份的佩剑留在了山上不知道哪棵树上,手上权戒上镶嵌的蓝宝石也被磕裂了,浑身都是泥污,眼前的景象不再聚焦,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痛苦。

    我们领地很少地震的,我想起我亲手杀死的大臣在死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详,今天又在祈福的路上突发地震。我自觉我对命运的态度已经很谦卑了,可它仍对我多加磨难。在冰冷的泥泞中,我不禁感到凄凉,我还要承担多少苦痛才能得到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还是说我现在已经死了,这里只是我的地狱罢了?

    “克洛伊!克洛伊!”兄长拍着我的脸焦急地喊,他的声音与我脸颊火辣辣的痛将我拽回现实。

    原来我还活着。

    我剧烈咳嗽起来,耳畔的声音终于清晰,兄长用手掌敲打我的后背,见我清醒过来便立刻将我抱在怀里。我看见他的后背止不住地颤抖,听见他吸着鼻涕哽咽。

    他在哭吗?为什么而哭?

    兄长救了我,他在为我活下来而哭吗?在他心里,我除了是那个不近人情,打碎他幻梦的领主外,我仍是他的meimei吗?

    他的一切行为都让我不解,在我心里他应该是恨我的,而且他已经恨了,他的所作所为都表明他可以对所有人都和善除了我。

    一定有哪里错了,我对他的推论一定有哪里错了。我需要重新思考,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如果再停止思考我就会与死人无异。

    “克洛伊,你怎么了?!和我说句话,求你了!”他见我迟迟没发出声音立刻大力摇晃我的身体,检查我的瞳孔,本就还犯恶心的我立刻甩开他拄着地干呕起来。因为中午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也什么都没吐出来。我擦了擦嘴艰难地想要站起身,但脚踝传来剧痛让我又跌回兄长的身上。

    “小心,你的脚崴了。”兄长立刻接住我,扶我坐在地上,脱掉我的鞋帮我掰正。这一掰痛得我眼冒金星,我已经很久没遭过这种罪了。

    “嘶……好痛,我感觉我还不如死了。”疼痛终于让我说出了第一句话。

    “嘘!”兄长眼眶通红,紧张地打断我,“你活下来了,千万别说那种话。”

    “他们不会那么快找到我们的,我们会被冻死,或者饿死,或者被野兽咬死。”我故意拧着说。

    兄长在照顾我,在紧张我,以前的我本应该高兴的,但已经冷战许久他又突然出我意料的拯救与关心,让我心中竟生出了些没有理由的气恼。

    “不会的,你穿得很厚,我也会找到吃的,这里是主道,我们还会找到村庄。野兽打不过我,也打不过你。”兄长认真地回答,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一条布条,做了个简易夹板绑在我脚踝上,虽然他生得漂亮,可现在也和我一样满身泥巴,头发也乱糟糟的,倒是比平时多了一份生气。

    “那我也会死的。”我的脚一直在发痛,不得不一直说话来转移精力,“如果我今天晚上前洗不上热水澡。”

    这句话说完兄长突然抬头看向我,这才意识到我说的这些都不是认真的,随即才有些放松下来失笑着说:“不会的,泥巴不会要了你的命。”

    “怎么不会?你又不是我。”

    兄长站起来后伸手将我也扶了起来,他擎着我,两人一瘸一拐地向山谷下走时他眨了眨眼睛对我说:“我当然知道,我在讨伐时每天都是一身泥巴。”

    他每次回来我都会在城墙上迎接,他连身上的盔甲都反着光,发丝也柔顺得像绸缎,我一直以为他是轻松取胜的。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还从没仔细了解过他,他的十六岁之前,他讨伐时,他不在我身边的任何时刻,我都一无所知。

    难道我对他的推论是从这一步出现差池的吗?

    他看着我疑惑地眼神磕磕巴巴地解释,“回领地前我会找驿站洗个澡,总不能一身泥巴的来见……城里的百姓吧。”

    “哦。”我得到了答案便将目光收了回去,不过不知为何他的脸颊突然有些泛红,他穿得比我少,应该是冻的吧。

    兄长当时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贵族继承人,是应该在百姓面前营造出优雅的形象。他做得很成功,如果他从没野狗似在带我在河沟里撒欢,我也会相信他就是这样的人。

    “讨伐比现在还辛苦吗?”我问,兄长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和你做领主一样,总会比看上去辛苦一点的。”

    “这么说的话,那可不是一点。”我回答。

    我们从虚假的兄妹情谊走出来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心里话,现在的情况我总不能继续囚禁他,我与他变得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自然中带着一些违和,但谁也没去戳破,仿佛我们之间本就是这样。但我们心里清楚,这点因灾难而带来的短暂平静马上就会迎来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