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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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童年时代,彼时父王刚刚再婚,继母还未露出她的爪牙,我生活在虚伪的无忧无虑中。 其实是有忧虑的。那个冬季的某一天,突然下起了前所未有的鹅毛大雪,站在窗边极目所见的景色皆被雪花覆盖成了陌生的模样。 父王外出巡查,碰上这场意外之雪延误了回宫的脚步。而我发起了高烧,留守王宫的御医们束手无策,跟在父王身边的杰克接到急信,冒着风雪赶到王宫诊治。 当时继母还没有撕破贤妻良母的假面,装模作样地守在我床边,差不多午夜时分,我被脚步杂乱的响动吵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杰克一边掸去衣肩上的雪花,一边对继母说:“王后陛下请休息吧,公主的病情就交给我了。” 我还在发热中,很快又疲弱地睡了过去,朦胧中感觉有什么人在亲吻我,还有凉凉的东西在身上滑……当时我以为是父王回来了,未曾觉得奇怪。 但是在这个梦里我忽然想起来了,那次父王是直到第二天雪停后才回宫的,所以,那个人…… 梦中无力抗衡侵犯性的亲吻与抚摸的那种感触还在持续,逐渐与苏醒后的现实同步,我从睡梦里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 睡前的事情……不是假的,浑身一直到深处的、粘腻酸涩的感觉,直白地对我证明不是假的,杰克把我、把他宣誓效忠的女王…… 见我苏醒,“忠君保皇”的顾命大臣低头在耳边如同恶魔般低语: “在您身上,有着让人看了不能忘,过了还要想的魅力————臣下自从您的继母入宫那年冬、照顾您的伤寒的夜晚开始,就再也无法忘却陛下的娇媚动人……” 那一年我才几岁?我躺在他的怀里强装出羞怯,将紧咬牙关的愤怒情绪掩饰过去:怪不得他柯斯米斯基深得我父王器重,从一个小小的御医一步步走入朝堂之上…… 分明一丘之貉,同流合污。 第二天,杰克正式受勋,作为女王特使去与邻国王子交涉。而我,他的女王,至此再也也无法信任这位两朝元老。 注视着杰克远去的背影,我痛苦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权势软弱:等这次杰克完成任务,他已然封无可封,要想再进一步,那就是我头顶的王冠了……我所犯的错误就是太信任他,把他当作忠心耿耿的骑士,觉得自己有双倍的安全和保险、绝不会受到任何侵犯————正是这种轻率的自信,让一个根基不稳的年轻女王沦为了权臣的玩物。 何况另一个直接的威胁,我的继母还在这个世界上。我来到继母住过的寝宫,亲自整理她留在这里的东西,希望找到那些能捶死“她真的是个邪恶女巫”的证据:这样一来,我的继母彻底就会为千夫所指。 说来这间寝宫我还算熟悉,因为小时候常受邀来到此地————想想就是她为了营造母女和谐的虚情假意! 里面的布置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我在柜子里翻出了些继母的书本,发现上面是些不认识的字迹,又在这个过程中找到更像个女巫的证据:几罐药粉样的东西。 但是将药粉交给另外的御医分析成分后,却得出了却没有毒性的结论。 我不动声色地示意报告的御医退下,继续在继母的书本上翻阅,发现其中还夹杂着一页我认识的字,就是极端潦草难以辨认……不过,说不定我能看懂? 因为我现在的字体,说来受她的影响挺大,毕竟她是真的装过慈母,在我小时候亲自教导公主习字。 我回想着她的书写习惯一点点复盘,终于在这一页上看懂了“魔镜”一词。我又去了她的房间,按照记录找到了魔镜所在,上头嵌着宝石样的按钮……这是一个机关,我开启后发现了先前没察觉到暗格,里面封藏着各种恶魔纹章的巫蛊之物。 足够了!我整理好铁证,但心里的喜悦却转瞬即逝,因为要达到目的我还得指望杰克。我给他去了一封温情脉脉的信,把自己的新发现夹在甜言蜜语之中。 他心领神会,顺便还发挥了一通,将旧王英年早逝归罪于继母的暗害————至于我的继母做没做何其重要,她只要有罪就够了!只要舆论灼人的烈火四处蔓延,扣着我继母的王子殿下也就不得不放弃这枚棋子,将她处死以稳定人心了。 ————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阳谋,但是,唯一的疑问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继母以凶手的身份被处死呢? 答案令人沮丧:没有。 我所在的时代,制约君主的国家法律几乎为零,司法管辖权到了王宫的台阶前戛然而止,国王与王后凌驾在法律之上:他或她可以被谋杀,却不能被处决。 “所以我们必须开启先河。”杰克在回信里说,“让她退步,走入诉讼的泥潭中……” 让我的继母松口同意接受调查,放弃“任何人都无权对她审判”的无懈可击的立场————本以为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但没想到身处邻国的杰克很快传回消息: 一向嘴硬的继母居然在威胁恐吓下迅速懦弱、退缩,失去了抵抗的信心,不经意间,就答应了“裁决”————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个谋害丈夫和继女的邪恶女巫”的或真或假的证据,已经在两国民间被传得轰轰烈烈了! 据杰克所言,既然我的继母自己都同意了“被审判”,那么邻国的王子殿下再也没有了对仇恨女巫的民众摇头的借口:在边境集市的愤怒民众围观之下,我的继母上了断头台。 我松了一口气,尽管自己又要面临杰克的心烦意乱的控制玩弄,但解决了一个威胁总归不是坏事……短暂的休息后,我将继母那些不详的遗留之物全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镜子和那本书。 倒不是指望所谓“魔镜”能干点什么,主要是继母主宰宫廷多年,我担心王宫有没搜刮干净的残留物,靠破译书本以及与镜子相连的机关还能找出来。 但没想到,我正要将镜子封存时,它光滑冰凉的镜面突然显相了。 屋外等候的宫女听到短促的惊呼,不安地问我:“陛下?”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稳声线:“无事。” 我定了定神,继续看镜面上的景象:赤裸的女人仰躺在死神一般的黑衣男人身前,喉咙被扎破得太深,以至于是被死死钉在了床单上,红色的液体自然恣意奔流盖完了床单本色,而此时她下体被撕开,细长的尖刀深深没入从内部挑开皮rou,里面的“东西”随着“容器”的碎裂而奔涌而出……画面最后在往上移,定格在黑衣死神的脸上,一个微笑着的男人,似乎只是仪态优雅地在参加舞会,神态样貌跟他手上残忍的举动截然不同。 那是杰克的脸。 当夜我就做了噩梦,血腥恐怖的解剖画面反复上演,全然被这个梦擒制的我连惊醒都做不到。 我是拖着身子才从床上爬起来的,尽可能涂脂抹粉掩饰糟糕透顶的脸色,因为今天是杰克回来的日子,他完美完成了任务,解除婚约、把我的继母送上断头台。 我强打起精神迎接他,当夜,我甚至秘密留在他的府邸过夜。 “陛下?”餍足过后他重新睁开眼睛,捉住我不安分的手,“放过我的扣子吧,这是明日出席国事会议的正装,如果我不能保障它的周全,会很苦恼的。” 我松开那些镂空镀金的衣饰,重新躺回他身边,反手将他的手抓紧贴在面颊上:“你的手很好看,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时,还以为是新来的钢琴师。” “不胜荣幸。”杰克将手抽回去,“原谅臣下从邻国赶回来的舟车劳顿……” 隔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已经均匀起来,我静静地又听了一阵,确认他进入了熟睡状态。 没有下安眠药,杰克医学履历丰厚,贸然下药他很可能尝出来,所以只是些安神的补品。我不过是抓紧他方才结束路途的疲乏,又把安神之物涂在了嘴唇上,顺便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不曾安分地纠缠,好让他适应这种细微的响动。 我悄声下了床,寻着在魔镜里瞧见的情况,找到了他的书桌,果不其然上面放着厚厚的皮革制本。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用一点点烛光照明……杰克的画技精妙卓绝浑然天成,所以我不得不捂住嘴,才能使自己看见那些东西后不吐出来。 ————上面清晰地勾勒着活人被剖开后残忍画面,以及文字记录描绘那种瘆人的内脏肢体变化…… 怪不得,怪不得啊。 我合上书页小心地把它们复原,强忍着恶心与战栗躺回这个屠夫身边:怪不得他在年纪轻轻时,医术就堪比那些饱览卷轶浩繁的藏书的前辈,全靠对活生生的人的虐杀之上……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不断地渗透到我心里去。 可怕的不仅仅是我要靠这个恶魔执政以及与他同床共枕,可怕的还有我必须杀死他。 是的,我这样害怕,却还得鼓起勇气去杀他。 原本我只是想摆脱杰克,让其下野沦亡,可如今知道了这个反人类的秘密————我是女王啊,但凡我让这种人在王国里活着、甚至还大权在握地活着,那就是我的失职我的罪过了! 但光有想法,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床上的偷袭不可能,我了解杰克杀人于转瞬的体格,自己纤弱的臂膀不是任何偷袭能弥补的劣势。 夜还很漫长,恐怖也是。 …… 国事会议在一片愁云惨谈中展开,财政大臣报告了堪忧的经济,原本与邻国的边境贸易中断,因为邻国王子借口处死女巫后,要关城搜查女巫身边逃走的家伙。 但我还不清楚这是伊索在威胁吗?毕竟我手头还握着他的秘密,他不是个会甘于被利用后维持风平浪静的好人,而我一而再地挑战他的底线。 “他这样闭关下去,他们的经济呢?” 杰克若有所思地替财政大臣回答说:“肯定有影响,但由于人口经济结构等原因,对他们的影响要比我们小。” 国事会议在铅块似的郁闷气氛里结束了,散会后,杰克单独来见了我:“其实关于经济,臣另有思路……” 他在这里顿住了,安静过后,我遣退了仆从们,乖顺地倒在他怀里。 御案上的墨水洒了一地。 “之前出使邻国,返回王城的路上,我接见了一名姓坎贝尔的矿工,他说要见女王,向您献上南部的一处矿脉。但此人着实出身贫瘠,我唯恐这种惯于粗活的男人不通礼数,冲撞陛下,便暂缓了引荐,先教其礼仪。”他把我散乱的头发重新盘好,“想来也教得差不多了,此人手上的资源或许可一缓财政危机。” 话说得真好听,我柔情蜜意地称赞他的体贴周到,心里却愈发地感觉到冷:瞧瞧现在这种事情,这些本不该他管的事情,也都得经过他的手了。 心口不一的本事见长,这居然是一个女王的技能。 终于在又一轮翻云覆雨后的第二天,我成功召见了诺顿·坎贝尔。 原以为会见到什么粗鲁的中年莽汉,但来到御座底下的是个年轻男人,身材出奇的匀称健美,不似杰克那种无情的死神般的修长高挑,而是丈夫气十足的、常年跟铁与火打交道的刚毅与坚强,我曾经见过不少舞会上的青年才俊,他们血统修养俱佳,但没有谁的身体比得过这个底层来的坎贝尔。 起先他的头埋得很低,像所有紧张的臣民一样,如背书般对自己的女王问安,我请他免礼落座,他这才把头抬高了一点,使我看清与他的身体相称的面廓。 坎贝尔先提了个建议,问他能否单独“只汇报给女王一人”。我挥退了旁人,他这才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