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巧克力(下)
(三) 来到巴黎的第三周,德拉科终于把自己带来的画具都拿了出来,他铺开纸笔,调好颜料,拿起画笔,饱蘸了颜料,却怎么也落不下笔。 他想,他可能,还是缺了一点点东西,或许是一点灵感,又或许是一点热情。 他翻出之前自己的画作,然后回忆着他的老师对自己的点评。 “德拉科,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你的画作在技术运用和表达上都很完美——但,你的作品缺少了一点点能触动人灵魂的特质。我并非说你的作品不够触动人,可那些情感表达显得过于技巧性,也过于匠气了。我想,这和你顺风顺水的人生有关。你的人生截止到目前为止都太顺利了,你对艺术的思索,对人生的思考,大多建立在课堂和阅读之上,这就使得有些东西,你只能理解,却并不能共情。” “去外面走一走吧,孩子。离开你的舒适区,去你从前最想去,却一直都不能去的地方,抛开一切的束缚和担忧,用你的眼睛,你的心,去看沿途的风景,找回最本真的感情。” 于是他来了巴黎,来到了这座他从前一直都很想来,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的城市。 他拒绝了父母给他搭配保镖专人接送的建议,只是提着一个行李箱,几件衣服,一套画具,一个摄像机,独自一人来到巴黎。 他想,也许他能够在这座艺术之城找到他的画作里缺失的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放下画笔,对着空白的画布,陷入久久的沉思。 这是德拉科来到巴黎的第24天,在这24天里,他已经几乎把巴黎所有知名的美术馆、风景名胜逛了个遍,现在他反而不急于去探索这座城市的宝藏,只是悠闲的在巴黎的街头随意的游荡,享受这座城市慵懒而缓慢的生活节奏、美丽繁华的街景,当然,还有足以让所有法国人骄傲的巴黎美食。 这让他的行程从一个艺术家的采风变成了一趟悠闲的度假,一个单纯为了巴黎而来的旅客,仅仅是为了巴黎,无关其他。 这样心态上的转变,似乎又给了德拉科新的体会。在他拍摄的那些构图精美、色调搭配运用的炉火纯青的巴黎美照之中,他的相机储存卡里逐渐出现了在街角阳光处懒洋洋晒太阳的大橘猫,从小贩手中接过冰淇淋、一不小心把冰淇淋球掉在身上的小男孩,在奢侈店门口犹豫不决徘徊的年轻女孩和咖啡店里劳累了半天、随意抱着咖啡壶坐在街边台阶上对着车水马龙发呆的服务生。 很难说这样的画面有多少的美感,即使德拉科确信,自己的摄影技巧和对构图与光影色彩的敏感足以令他拍出的照片具有一定的美学价值。但从德拉科这样一个对美学有着天然苛刻要求的艺术家的角度来看,这些照片在艺术性方面的确差了一些。 可是德拉科还是从那些照片里找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一种难以表达的情绪,缓缓的流淌在那些画面之中。 他想,或许这种微妙的、他暂时还难以厘清的情绪,可以帮助他找回他缺失的东西。 今天的巴黎天空阴沉而凉爽,塞纳河畔的风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吹在人脸上,有一种柔软的湿润与清凉。 德拉科和哈利刚看完芭蕾舞剧《吉赛尔》,从巴黎歌剧院出来,就迎来一阵清爽的风,瞬间就冲散了沉闷封闭剧院里的浊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散场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今天多云,难以看到巴黎平日里日头西斜时大片大片粉色的晚霞,天空只是像晕开的墨汁般阴沉而低压,路旁的街灯早早亮了起来,用温暖的米黄色将此时的巴黎又染上暖色调。 他们两个人沿着塞纳河岸旁不紧不慢走着,在阴沉天色下的塞纳河不紧不慢的流淌,巴黎绚烂的、迷蒙的灯影洒落水面,被流动的河水模糊成一副印象派的朦胧画色。 “我在英国的剧院也看过《吉赛尔》,但是巴黎歌剧院的《吉赛尔》还是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特别是幽灵的那一幕,那些少女披着白色的薄纱缓缓起舞实在是太.......”金发男孩的表情激动,浅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太美了,我实在是无法用我贫瘠的语言形容那种,那种空灵的、哀伤的、绝望的美丽,披在少女头上的白纱随着她们轻盈的舞步而摇曳飘舞,就像是从山涧飘落的、孤独而冷清的薄雾,我想试着把它画出来,但我不太确定我是否能还原出那种意境.......” 黑发青年背着手走在一旁,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浅浅的笑意与温柔,“虽然不太懂绘画,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画出这份美丽,那一定会是一副惊艳之作,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成为看到这幅画的......第一位欣赏者?” 德拉科嘴角上翘,“well,如果我真的能画出来的话,当然可以。” 他挑了挑眉,漂亮的脸上又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得意,“迄今为止,我已经拿到过无数个国际奖项了,除了我的亲朋好友与艺术从业者,大部分人只能在画廊和国际大赛的获奖名册上看到我的画,更遑论......成为我画作的第一位观众。” “所以,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是么,亲爱的小艺术家?”哈利笑着说道,俊朗的眉眼带着不自知的宠溺。他低沉而成熟的声音将“dear little artist”这个称呼念得温柔而认真,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多暧昧而亲昵,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浅浅的,然后看着少年的脸颊和耳垂一点一点变得通红,就连脚步都因为羞赧而凌乱起来。 “你,你肯定是故意的!”少年人最是脸皮薄经不住逗弄的年纪,看到对方脸上故作无事的笑意,脸上又羞又恼,“你们巴黎人,就会油嘴滑舌!” “好吧,好吧。”哈利摸摸鼻子,摊了摊手,“看来我这个英国人让本就不算友好的英法关系再次雪上加霜,希望巴黎人不会怪罪于我。”他眨了眨眼,满脸无辜的说道,“虽然......严格意义上说,我并不是巴黎人。” 少年差点没绷住脸上羞愤的表情,嘴角向上扬了扬,又被他克制住,他哼了一声,凶巴巴说道,“你哪里还像英国人,你根本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巴黎人”,然后转过头去,看向河面流淌的灯影,眉眼间却绽开点点笑意。 “我当然还有像英国人的地方,巴黎人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咖啡,你瞧,有哪个巴黎人会像我一样离经叛道,天天喝红茶呢?” 德拉科一个没忍住,背对着哈利笑出了声,肩膀抖了抖,他转过头来,与哈利含笑的绿眼睛对视一眼,又傲娇的别过头去,“哼,如果巴黎人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咖啡,那英国人就连骨头都是用茶叶泡过的,就算你在巴黎待再久,也不难改掉刻在灵魂里的习惯。不过,你也就这一点还算英国了。” “是的,是的,你说的是。”哈利又好笑又无奈的说道。 德拉科微微侧过头,偷偷瞟了哈利一眼,嘴角又向上扬了扬,其实,这个假巴黎人的俊朗也很英国的...... 不,不,冷静,冷静一点,德拉科·马尔福。别忘了,你可是一个马尔福,你绝不能被这个人的相貌蛊惑,绝对不能把一颗心毫无防备的交出去,你的审慎与精明、谋定后动和权衡利弊呢?要知道,你和这个人才认识没多久,就算你真的有一点点......好吧,他承认,自己对哈利的喜欢并不止一点点,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让他如此,如此心动的人......但他提醒着自己,要把一颗心小心翼翼的攥在手里,绝对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交出去了。 他撇了撇嘴,有些失落又纠结的用手指搅着照相机的带子,再说了,这个巴黎人告诉自己巴黎人从不轻易许诺,可到现在为止,他都从来没有真正告白过呢......是因为巴黎人其实都是情场老手,总是能够在调情与认真之间游刃有余么? 他......会是这样的人么?德拉科有些纠结的想到,如果哈利其实没有表现的那么喜欢自己,所以才一直迟迟不告白,不许诺,只说一些撩动他心弦的情话,好给自己留下后路全身而退,那......那他要是当了真,主动告白,结果对方却说,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那他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德拉科踢了踢鞋子,不管哈利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从小到大,都只有别人给马尔福家的大少爷告白被拒的份儿,哪有他眼巴巴给别人告白的时候,还有可能会被对方说是一厢情愿的,以他的骄傲和自尊心,他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既然哈利不说,那他就依旧和对方这样做朋友好了。但早晚有一天,哈利会主动向自己告白的,他迟早会拿下这个巴黎人。 德拉科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反正身为一个天生的马尔福,他最不缺的,就是下钩前的耐心。 马尔福大少爷内心的小算盘打得砰砰响,不时露出或沉思,或纠结,或得意的小表情,哈利在一旁无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孩儿,笑容温柔而宠溺。 一滴凉凉的东西落在哈利的肩头,他下意识抬起头,就感受到几滴雨滴在脸上,很快的,昏沉沉的天上就布满了下坠的雨水,一声惊雷从天边炸开,闪亮的光芒照亮了头顶密集的乌云。 哗啦啦啦—— 初夏的暴雨说来就来,劈头盖脸的泼下来。河畔长长的走道上只有路灯和长座椅,根本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一旁是大片大片的绿化带,想要躲雨,需要走很远的距离,本就人不多的走道上人们加快了脚步匆忙离开。 被惊雷声吓了一跳的德拉科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己的手腕被哈利一把抓住,带他加快脚步离开。 夹杂着雨丝的风变大了,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迎面打来,走在他身前的黑发男人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的往德拉科的前面移了移,为他挡住风雨。 德拉科注意到哈利的动作,心头一暖,他看向哈利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只手粗糙而宽厚,全然不似德拉科的手那般纤细漂亮而细腻白皙,但肌肤相接处,德拉科却感觉,那只手的温度,是那样的温暖。 忍不住让人想贪恋的温度。 德拉科与哈利跑到附近的商业街,在路边商店的遮雨棚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两个人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德拉科的发尖都在滴水,幸好他今天带了腰挎包,将照相机放了进去,否则这台价格不菲的机器就要在今天的雨水中报废了。 德拉科掏出手机查了查天气预报,巴黎气象局发布了暴雨预警,说遇到强暖锋推移,降雨可能会持续很久,于是哈利准备买一把伞送德拉科去附近的地铁站,让他早点回宾馆。 但当德拉科跟着哈利趁雨水小一些走到地铁口,面对紧闭的地铁站时彻底傻了眼,旁边的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解释说地铁系统出现了故障,但是恰好砰上地铁维修工人罢工,所以整条地铁线暂时关闭,预计在三到四天内恢复正常。 德拉科咽了咽口水,艰难转头看向哈利,“这种事,经常发生么?” 哈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经常发生,这就是巴黎,德拉科。我想,除了爱喝茶之外,我还有一点不像巴黎人——我从不罢工。” 德拉科抬手捂住眼睛,哦,巴黎人啊...... “现在公交已经停运了,你回去有点困难,除非打车,但是在巴黎打车会很贵,遇到雨天甚至会价格翻倍。”哈利顿了顿,看向满脸写着“钱都不是事儿”的小少爷,脸上又忍不住带上了笑意,“最主要的是,这时候打车不太安全,巴黎的治安这几年并不是特别好。” 德拉科满脸写着财大气粗的表情瞬间被卡住,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就是因为这几年巴黎总是出现一些治安事件,父母才一直不太赞同他来巴黎的。 平日里他只在白天游览巴黎,太阳落了山就回宾馆去,即使有时想要去欣赏巴黎的夜景,也只会在巴黎最繁华的地区游览,这样的小心谨慎,才让远在伦敦的父母放下心来。但是今天,德拉科也是想着,与哈利结伴会安全一些,才放心自己能晚点回去的,却不曾想遇到这样的事情。 “附近有宾馆么?我可以找家宾馆住一晚上。” 在马尔福家的传统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或许你可以来我家借住一晚上,我的公寓就在附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哈利的脸有些烧红,他看了一眼德拉科已经湿透了的白衬衫,轻薄的衣料因为沾了水而黏在肌肤上,隐隐透出衣料下少年清瘦而线条流畅的身体,然后飞快别过眼去,“我想你需要快点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否则你可能会感冒。” 德拉科脸上的热意轰的一声炸开,理智告诉他,身为一个男人,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害羞,毕竟他又不是什么羞答答的小姑娘,但是在这个人的面前......哦,上帝啊,但愿他没有看到自己此刻已经红得能滴下来的耳垂,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脸上的热意把雨水的凉意都驱散了。 他支支吾吾点点头,“没,没什么可嫌弃的......我没那么娇生惯养。那就......就走吧。” 他拽了拽哈利的袖子,别过脸说道。 哈利轻咳一声,任由德拉科拽着他的袖子,打着一把在路旁买的一次性透明伞走出了地铁口的棚下,在雨水的噼里啪啦声中,哈利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德拉科的耳朵。 “你放心,我不看你。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德拉科抬头看了看不知不觉中偏向自己头顶的伞盖,又转过头看了看脖颈泛红、目光却老老实实看向脚下道路的哈利,抿起的唇再也克制不住笑了起来。 当水滴顺着雨伞滑落,啪嗒啪嗒滴落在干燥的地面时,德拉科站在哈利的身后,哈利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随手一抬打开客厅的灯光,带着德拉科走进了家门。 头顶灯光投下暖色橘光,照出一室温暖,德拉科环顾四周,客厅很大,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型家具,只安置了一套沙发和一个茶几,一旁是整面的书柜,上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书,茶几上散落着许多手稿、书籍和铅笔彩笔,不远处就是一座开放式的厨房,台面上堆砌着满满当当的厨房器具,很是引人注目。德拉科注意到,厨房吧台上安装有甜品店和餐厅专用的加热灯。 “抱歉,嗯......家里有点乱。”哈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乱糟糟湿漉漉的黑发,走到茶几旁将散落的手稿和纸笔拾起来,随意的收拾了一下,放在茶几上。 德拉科扫了一眼哈利放在桌上的手稿和书籍,都是关于巧克力的书籍,笔记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和法文,旁边还画有精致的巧克力配图,似乎是哈利研制的巧克力新品。 他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在意,朝哈利笑了笑,然后他忽然打了个喷嚏,打了个哆嗦。 果然一来到温暖的室内,雨水的凉意就会泛上来,德拉科揉了揉鼻子,没好气的想。 哈利有些紧张的皱起眉,慌忙放下手稿,“快跟我来,先去冲个热水澡,今天晚上你先穿我的衣服吧,你不能再穿湿衣服了。” 德拉科抱着肩膀上下搓了搓,点了点头,“好,你也快点去换衣服吧,哈利,别忘了先吹吹头发。我会尽量快点洗完把浴室让给你的。” 哈利的浴室在他的卧室里,当德拉科进入浴室脱掉湿哒哒的衣服时,他听着门外的动静,意识到哈利在外面待了片刻,就带上门走了出去,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浴室门口的一旁柜子上放着干净的衣服和浴巾,一旁的防滑垫上海放着一双拖鞋。 德拉科的心里小小的纠结了一下,他好像又突然开始觉得,哈利有点太英伦绅士了。 这时候他怎么就不能巴黎一些呢? 当德拉科洗完澡之后,他穿上了宽宽大大的体恤衫和休闲裤走了出来,然后告诉哈利可以去洗澡了。等哈利去卧室洗澡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揪了揪宽宽松松的衣领和裤腿。 这感觉不坏,德拉科想,这虽然是他第一次穿平价衣服,但他并没有自己预料中那么嫌弃和反感。哈利的衣服型号很大,裤腿版型也都很宽,是平面剪裁的休闲款,普通而平价的布料带着一种温暖而粗糙的厚实感,散发着洗衣粉和漂白剂的味道,穿在他身上就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兜住,这感觉温暖而令人安心,就像是衣服的主人把自己整个人抱在怀里...... 德拉科又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哦不,快停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为了转移那些旖旎的思绪,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向一旁的书架,站起身来,简单的浏览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籍。 从与甜品相关的食品书籍,到法语词典和语法大全,再到法国历史人文社科书,以及大量的文学作品、旅游杂记、地理杂志和植物图册,哈利的书架涵盖了从自然科学到人文社科再到烹饪甜品的宽广领域,德拉科越看越觉得惊讶,他随意抽出一本地理杂志翻开,翻到里面用便利贴标注的笔记,都是与水果或香料原产地相关的笔记。 德拉科抿了抿唇,他蹲下身,从最下层的书架中抽出一本法语字典,那本厚厚的字典早已变得破破烂烂,就连书脊都快与书页脱落开来,字典的一角已经卷曲磨损得很严重,德拉科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热,在橘色暖光里,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十六岁就怀着一腔热血来到异国他乡的少年,是怎样坐在深夜的灯光下,独自一个人蜷缩在桌子边,一遍又一遍的翻查着字典,学习他并不熟悉的异国语言。 他抬头看向书柜的顶端,是一座又一座的奖杯、荣誉证书和在闪光灯下笑得一脸灿烂的青年的照片,又低头看了看满柜的书籍,忽然就想起来,虽然哈利从来都没有真正表露过什么,但事实上,他能敏锐的察觉到,很多时候,当哈利用耐心的笑容听着自己讲解那些普通人可能根本就听不懂的艺术理论、美术史和美学赏析时,其实他的眼里,是有一点点羡慕的...... 是了,哈利从来没有接触过高等教育,也一直都没有机会进入大学学习,他的学业生涯终止于一次他永远不会后悔的见义勇为,但事实上,即使没有这次的见义勇为,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的男孩也不可能有足够的钱上英国的好大学,除非他背上沉重的助学贷款。 但他的谈吐和见识,他对艺术的尊重与欣赏、对人文与历史的了解,却完全不像一个仅仅只有初中学历的人,德拉科想,而这些满柜的书籍,就是最好的答案。 从那个从来没有精致玩具、没有父母关怀、没有巧克力、糖果和蛋糕的小男孩,到巴黎最知名的高端甜品店店长,这些堆放在下面的书籍,就是撑起高处荣耀的基石。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听到哈利的故事时,虽然很动容,很心疼,却丝毫没有想要怜悯对方的感觉。 这样一个自立自强、从来不肯屈服于命运而勇敢逐梦的年轻人,任何对他的怜悯,都是一种极大的轻视。 砰砰——砰砰—— 德拉科听到自己的心,清晰而鲜活的在胸腔里跳动。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心动了。 淅淅沥沥的雨噼里啪啦拍在窗户上,清晨的光依旧是阴沉沉的,但也足够将人们从熟睡中唤醒。 当德拉科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房顶时,呆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哈利的家中。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睡得凌乱的金发,然后才想起来,昨天他好像一不小心......在等哈利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身上的被子,昨天晚上,不,不会是哈利把他抱进卧室的吧...... 德拉科只觉得自己最近脸红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把发烫的脸埋进掌心,揉了揉脸颊,哦不,他居然在遗憾自己当时没有醒过来,他真是要完蛋了...... 他拉了拉松松垮垮的体恤衫,不让它从肩膀滑落,然后踩着拖鞋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理了理头发,才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一阵浓郁的饭菜香气随着房门的打开扑面而来,正在开放式厨房忙碌的哈利看到德拉科,朝他笑了笑,“醒了?要来杯咖啡么,或是红茶?” “当然要红茶,两块方糖,一大勺蜂蜜,半杯奶。” 哈利轻笑着摇头,这可真是个奢甜如命的甜牙齿。 德拉科走到吧台旁的高座椅前坐下,看了看正在锅子里滋滋冒着油花的煎培根、香肠和鸡蛋,有些惊讶,“英式早餐?” “yes,”哈利笑容爽朗,铲子轻轻敲了敲锅沿,“我想你离开家这么久,会想念这个。” 德拉科眼眸微动,唇角轻轻扬了起来,“谢谢你,哈利。” “不必客气。”哈利用铲子给食物翻了个面,绿眼睛笑意盈盈的看着德拉科,“我只是.......很喜欢看见你开心的样子。” 德拉科眉眼弯了弯,好吧,虽然不是正式的告白,但他还是很没出息的心跳加速了。 他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一旁的窗户上,雨点啪嗒啪嗒打上去又滑落,窗外零星亮起的灯光也被雨水变得模糊而温暖,从那些缓缓落下的雨滴上淌下来,他转过头,看向在昏暗室内的黑发男人忙忙碌碌的身影,轻嗅着鼻尖的香气,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喟叹一声。 好像,他的灵魂被一场雨困在了巴黎。 来到巴黎的第30天,德拉科完成了一幅油画,但并不是《吉赛尔》的场景,他将图片发给了自己的老师,不到十分钟后,他收到了一封短短的邮件。 “看来你已经在巴黎找到了你缺失的东西,恭喜你,孩子,你可以回来了。” 德拉科望着笔记本电脑发了一会儿呆,缓缓合上盖子,然后开始默不作声的收拾行李。 他走的那天,特意挑的是周末,哈利不上班的日子,哈利开着车送他到巴黎机场,与他一起下了车,陪着他一路过安检、核实登机牌,坐在等候区等待飞机起飞。 半个小时后,广播通知乘客尽快检票登机,两个人从等候区站了起来,走向登机口。 “我要走了,哈利。”德拉科抿了抿唇,戴上了那只米色的贝雷帽,将满头漂亮的金发严严实实压在帽檐下,只露出几缕调皮而细碎的垂发。 “我知道,德拉科。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离开。”哈利眼中的翠绿映衬着德拉科年轻而略显青涩的脸,那些柔软的绿色,近乎是带着一种悲伤的温柔与成熟的包容,“你不属于巴黎,你只是巴黎的过客,巴黎的旅人。” “所以......”德拉科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放在膝头的手指蜷缩起来,睫羽微颤,缓缓抬眸看向哈利,“所以这就是你从不许诺的原因?你告诉过我,巴黎人只是爱说情话,但他们从不轻言许诺,从不轻言爱意。” “是的,正式的许诺与爱意,会给过路的旅人带来困扰。巴黎的旅人为了追寻巴黎而来,离开时,除了快乐与回忆,任何过于沉重与炙热的东西,过路的旅人都难以带走。”哈利的语气成熟而沉稳,与德拉科的灰眸对视上,露出浅浅的、温柔的笑意,“比起交给你更沉重的包裹,我更喜欢看见你开心的样子,德拉科。” “我只希望你能在巴黎开心。” 少年的表情忽然变得倔强起来,他撅着嘴,浅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黑发男人,眼睛眨着眨着,眼尾就泛上了红,睫羽上沾了水,“你这个笨蛋!大笨蛋!只学会了巴黎人的油嘴滑舌,怎么就不学学巴黎人的情场老到热情奔放?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带走你交给我的沉重包裹?你怎么知道呢?” 哈利被少年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抽出纸巾给少年擦眼泪,露出一点真正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孩的无措与慌乱,他张了张嘴,在巴黎生活多年耳濡目染的情话与幽默感此刻却消散的无影无踪,让他无法说出一句话来,说到底,即使他被社会打磨得在成熟内敛,他也不过是个只有二十二岁的男孩罢了。 于是他只好遵从本心,将金发的少年搂入怀中,下巴轻轻搭在德拉科的额角,一只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搭在德拉科的腰窝,又握成拳伸直了,尽量减少与德拉科的肢体接触面积,做出无比标准的绅士手。 “我很......很抱歉,德拉科,我只是没想到......” 德拉科察觉到哈利的动作,连哭都忘了哭了,他磨了磨后槽牙,只暗恨这个木头学了巴黎人的皮毛,却半点没学会人家的潇洒,死守着英国人古板礼节的那一套,他恶狠狠将哈利的手抓住,按在自己的腰窝上,然后抬起下巴,眼尾还泛着红,就凶巴巴道,“没想到什么?嗯?是没想到我其实恨死了你一直磨磨蹭蹭不肯告白?还是没想到我其实在等你开口?” “不,不,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能有人......需要我的爱。”哈利看着德拉科,耳尖红红的,绿眸里闪烁着点点水光,“从来没有人向我索求过爱意,德拉科,从来没有。从小到大,很多时候,我对我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都只能怀着一种远观的渴慕与仰望,哪怕是巧克力......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像你一样,期翼着我的爱意,这是第一次,我的情感被人珍重的对待,我很抱歉我一直顾虑良多而不曾开口,我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耳尖变得更红了,绿眼睛却专注而温柔的注视着怀中的少年,“德拉科,我很喜欢你,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你了,就像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巴黎。” 德拉科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下来,这个笨蛋,平日里情话说得那么有水平,真正告白的时候,却显得磕磕绊绊的,甚至是有几分笨拙。 从来都对心仪之物势在必得的马尔福抬起头,用柔软的唇堵住了哈利后面的话,周围的行人与等候的乘客纷纷望过来,欢呼声、口哨声沸腾在明净的机场内。 知道少年人脸皮薄的青年把德拉科头顶的贝雷帽拿下来,挡在两个人的脸侧,也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引得不少人大笑起来。 “哦,最懂浪漫格调的巴黎人。” 有人这样感叹道。 德拉科还是走了,他离开了巴黎,带走了在巴黎的快乐与满满的回忆。 但他也留给了这座城市一样属于他的、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心。 一年后,暮春。 年轻的甜品师今天早早的起了个床,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用发胶将凌乱黑发向后抓去,露出英挺饱满的额头与俊朗深邃的眉眼,一双无与伦比的翠绿色眼睛与领口上的一枚祖母绿宝石领针交相辉映。 甜品师提起一个精致的小纸盒,有甜丝丝的香气若有若无传来,被他放进漂亮的艺术纸袋里,然后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自己的这份礼物兼具美学价值与美食价值,才心满意足的吹着口哨,走出了家门。 今天的巴黎,刚下过一场小雨,路上的街道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花楸树的叶子缓缓飘落,打碎水洼平静的镜面,模糊了甜品师驻足的倒映。 这里是巴黎最高档的画廊之一,现在正在举办一位年轻画师的画展,一旁的海报上写着大大的花体字,标示着这次画展的主题—— 爱、巴黎与巧克力 甜品师向门口出示了自己的票,被放了进去,走进画廊后,他开始一副接着一副欣赏这位年轻画师的画作。 古老的、新潮的、保守的、开放的、优雅的、活力的巴黎,在这位画师的笔下,用最细腻的笔触与最美丽的形式表达出来,吹泡泡的小女孩脸上被阳光照出的金色细绒毛,坐在地铁上的老人旁若无人拉起手风琴的沉浸演奏,踩着细细高跟鞋就着路旁车窗弯腰补妆的漂亮女郎,吻一吻硬币、准备向喷泉许愿的年轻情侣...... 其中一副画,被摆在整个画展最显眼的位置,吸引了无数人的驻足,甜品师走过开,看到标示牌上写着它的名字:《巴黎巧克力》 画面的背景是一座巴黎的老巷,天空就仿佛像今天一样刚下过雨,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暗沉,老巷的建筑也都带有一种古旧的优雅,与此时的巴黎天空色调融合得恰到好处。 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法国老太太,坐在街边自家庭院的绿棚下,手里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巧克力,目光落在观看者的方向,她仿佛看到画布后的什么人似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而怀念的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遥远的、美好而眷恋的回忆,又似乎是因为手中巧克力带给大脑的刺激,所以才会露出这样微醺而甜蜜的笑容。 但当观看者的目光向画面下方移动时,就会恍然大悟,然后会心一笑,露出与那位老者神似的笑容——画面的下方,巴黎旧巷的石路上,因下雨而积了一滩浅水中,映衬出了一双交握的、年轻的手,一只纤细白皙、秀气精致,另一只宽厚有力、骨节分明。 甜品师伫立在画作面前欣赏良久,第无数次的惊叹于作画者的巧思,忽然,他的一只手被握住,他转过头,正正好对上一双浅笑的灰眸。 画中的两只手交握倒影映衬在水中,画外的两只手交握映衬在眸中,一时之间,观看画作的人也不清楚,坐在路旁的老人家究竟是在看画中世界的人,还是画外世界的人。 又或者,他们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画中的老者,还是画外的观众。 但这都并不妨碍他们露出一个浅浅的、祝福而迷醉的笑。 就像是他们所有人都吃了一块巴黎口味的巧克力,它带着潮湿的雨水,带着流淌的温暖,带着米黄色的光色,带着醇厚的历史人文和艺术气息。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它带着一份属于巴黎的,爱。 (完) —————————— *众所周知罢工和把国王送上断头台才是巴黎人民的传统艺能,巴黎老革..命..区了(狗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