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场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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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付下人把采薇送回左将军府，刘备站在许昌门口不愿进城。看着采薇沮丧着小脸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刘备心烦意乱，侧过头去不再看，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烟卷想吸，半天没找到火石，只得作罢，烦躁地抓了抓头。
“舍不得的话，让她住在我家吧，和你也有个伴。”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吃了这鬼东西以后发狂的样子。”
“可是她好像很难过。”
“我又何尝不是。”刘备神色黯然，“薇儿是我的心头rou，她要是不开心，我的心也是疼的。”
荀彧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刘备。
“看什么？”
“没什么。”荀彧笑着转身，“走了，玄德，回家。”
“……莫名其妙。”
结果荀彧前脚刚到家门，后脚就被曹cao的传令叫住:“荀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司空大人叫你回家后去一趟。”
“好的，稍等——玄德，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
“早点回家，我等你。”
“……嗯。”
“哎，等等。”
“嗯？”
“领子。”
任由刘备为自己整理微皱的衣领，荀彧心里暖暖的，带着笑容跟着传令离开。
真温柔啊，玄德。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早点发现的话，就不会这么迟才变得这么要好了，仅仅是因为举止稍微粗鲁就认定对方是不友善的，多么愚蠢的偏见。还好，现在发现也来得及，还能好好的成为朋友，一起坐着喝茶聊天……啊，不止是朋友，也许还能更进一步，接近那份令人安宁的温柔的，最核心的部分……
“文若，荀文若？！”
“唔？”荀彧猛然回神，看着诸位熟悉的同僚面上那些熟悉的表情。
程昱气极：“没办法继续了，你看看他，一副恋爱中的傻样子！”
荀彧忍不住笑：“你说我？呵呵……哪有。”
程昱气得发抖，抱起双臂：“我没办法跟这个人继续待在一起，司空大人，请允许在下离开。”
“仲德，不要胡闹。”曹cao制止道，“文若，你昨天去哪儿了，怎么连早朝都没来？”
“城外一个朋友家。”
“就你一个人？”
“……不是。怎么了？”
“没怎么。”
“怎么都不好意思问呢？你们不问我问了啊！”郭嘉看不下去，“你和刘备昨天晚上出去偷情了吧？怎么样，好不好玩，刺不刺激？”
“噗——”荀攸一口茶喷出，咬着牙齿忍着笑，嘴角抽搐不停。程昱做出十分厌恶的表情，默默退到曹cao身后，一脸不屑。曹cao假咳几声，揉了揉眼睛装没听见，却没有阻止满心好奇的郭嘉继续打探。
“……奉孝，你没毛病吧？”
“我当然没毛病，我只喜欢女人，不像你，连男人都不放过。”
荀攸忍笑忍得好痛苦。
荀彧尴尬道:“奉孝，这是我和刘将军之间的私事，我希望你……不要过问太多，好吗？”
“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要不找人去把刘备叫来，让本祭酒亲自审问审问？”
荀彧十分头疼，心道：看来不给个交代，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他在休息，别去打扰，有问题问我吧。”
“看不出来啊，荀大人，”郭嘉一脸震惊，拍了拍荀彧肩膀，“你竟然这么勇猛，人不可貌相啊。”
“不是的，他休息是因为他病了，不是我……”
“好了，我懂了，他累病了，但不是你让他累病的，是他自己非要累病的，跟你没有关系，对吧？”
荀彧困难地解释着：“对……不对，他不是累病的，他是……”
郭嘉打断荀彧：“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累病的，我也不关心他到底怎么病的，反正你也不肯跟我说。我只关心一个问题，你的肾还好吗？”
“挺好的，谢谢关心……不对……你什么意思？”
“我的问题问完了。”郭嘉走到曹cao身边微微欠身，“还请司空明鉴。”
“啊？什么？”曹cao抬起头，“公达，你觉得呢？”
“我也要表态吗？”荀攸笑着擦了擦眼泪，“攸觉得，虽然本朝没有同僚如此的先河，但是鉴于前有韩嫣、霍光等先例，情况虽并非完全一样，但也大同小异，不支持，但可以理解，可以不多加干涉，任其自由发展，司空你看如何？”
“仲德呢？”
“我早说过刘备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不听？玩也要有个限度，搞得人尽皆知，简直恶心。”
“态度还真激烈……奉孝，你怎么想？”
郭嘉意简言赅：“我想偷看。”
曹cao面色平静地捻动胡须:“好了，两票赞成，一票反对。孤随仲德，投反对票。”
“为什么？”荀彧不自觉问出口。
“那还用说？”郭嘉好死不死接话道，“司空对刘备旧情难忘，准备上演一场……”郭嘉本想开个玩笑，看到荀彧极为难看的脸色，慢慢住了口，求助地望了眼满脸责备的荀攸，内心满是内疚。
“旧……呵，这件事，玄德没有说起过，我不清楚。”
“没有的事。”曹cao来打圆场，“别听奉孝乱说，他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孤之所以反对，是觉得一致同意不太有趣，想平衡局势，增加一点趣味。好了，文若，现在两票赞成两票反对，最后一票在你手里，你来决定吧。”
“这些事情……”荀彧神色黯然，“也不过是众人取乐的笑谈罢了，有什么好表态的。”
“文若……”
荀彧拱手道别:“抱歉，司空，彧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让公达代替我处理吧。诸位，告辞。”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出言挽留。
“文若，你回来了——”
“抱歉，让我静静。”
推开刘备，荀彧一个人躲到狭小的房间里，抱着膝踞坐在地上，不复往日优雅尊礼，和周围的灰败融为一体。
原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撕碎所有伪装，让所有阳光背后的丑陋不留分毫的暴露。原来喜欢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原来我这么介怀他和主公的关系。荀彧难堪地闭上双眼，任由负面情绪将自己彻底击溃。
连外人都看得出来，我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一定很蠢吧。难怪，连他也总说我是个傻子，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意思。不，或许傻子都比我聪明，连傻子都知道，我却，我却……
“文若，开门。”
荀彧打开门，面色苍白：“玄德，没事，我有点累，你，你先去——”
“刚才郭嘉赶来道歉，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我想跟你谈一谈，方便让我进门吗？”
“随你便吧。”
荀彧说完话便坐回原地，刘备站着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蹲在荀彧面前。
“地上凉，起来。”
荀彧缩在角落里，神情黯淡:“没关系的，地上比较安全。”
“好，我陪你。”刘备坐在荀彧跟前，牵起荀彧的手，“文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荀彧捂着胸口，眼眶含泪:“玄德，他们在羞辱你，而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保护不了你，我是个废物。”
“刚才郭嘉跟我说的时候，我想到你被一群人逗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你怎么会这么可爱，连朋友的小玩笑都会当真？”男人低沉而醇厚的嗓音仿佛蕴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后来我一想，我家文若不就是这么个爱较真的家伙吗，连我都觉得他难缠，何况别人？”
“是我太天真了。”荀彧推开刘备的手，苦笑道，“没本事还装情圣，自以为痴心一片，殊不知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自不量力的蠢货，真是……”
刘备靠近了一些，伸手搂住荀彧，额头相抵，用着磁性沙哑的男低音缓缓哼唱着不熟悉、却十分悦耳的调子：“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玄德……”
刘备抬起头，注视着荀彧，目光温柔而深沉：“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现在是白天，哪有月亮？”
刘备轻咬荀彧耳朵：“你就是我的月亮。”
“……”
视线在彼此的眼睫间交缠，脸越靠越近，嘴唇就快要碰到一起。
“那还用问？司空对刘备旧情难忘……”恍惚间郭嘉的话在耳畔回响，荀彧突然一把推开刘备，神情冷漠。
刘备收回手，低头沉默。
空气里有尘埃的味道。
“这首歌是采薇教我唱的，挺好听的吧。”
“……”
“可能是我太自私了吧，明明知道她对我有非同一般的好感，既不回应，又不说破，在这种被人喜欢的快乐中洋洋自得。”
“……”
“有时候我会想，她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别人，成为别的男人的新娘？当那一天到来我再看到她，是感慨我的傻丫头也嫁人了，还是伤心曾经只属于我的可爱笑容给了别人？”
“这么喜欢，娶了吧。”
“你只在乎我愿不愿意娶她，你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
“如果她真的喜欢你的话，不会不愿意。”
“哪怕她知道我喜欢男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给不了她爱情，但我能给她除了爱情以外的一切。只要她在我身边一天，就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傻丫头。就算有一天她不在我身边了，我心里也永远有一个角落想着她、担心着她，期盼重聚的那一天。”
荀彧有些不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如果你是采薇，你是愿意嫁给一个你喜欢、但心有所属的人，还是愿意获得一份真实的爱，哪怕这爱无关爱情？”
荀彧认真思考，回道：“一桩肮脏又荒唐的婚姻，和人世间最纯洁的感情，我想正常人都会选后一种。”
“然而事实是选前一种的人多得是，要不然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痴男怨女？”
细细品味了刘备话里的含义，荀彧唇角微动。
“为了爱情结婚已经是很干净的了，有多少人是为了钱、权、后代，甚至只是想找个人睡觉而结婚？别人不说就说你，你和你夫人结婚之前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她对你呢？可能略有耳闻，但是也做好了根本得不到你的爱的准备，只因为父母之命，稀里糊涂就嫁了……”
“别说我。”
“好不说你，说我吧，我哪一个女人不是别人送到我面前，我甚至不知道送来的是什么，她们也不知道到底要被送给谁，就那么像货物一样被送了进门，活的活死的死，谁在乎？没人在乎，连我都不在乎，反正这个死了还有下一个。就我这出身就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个，那些生下来就腰缠万贯的公子哥儿们一人要糟蹋多少个，这不平衡的世界才能平衡？”
“你不要不就完了？”
“我凭什么不要？你乐意送我乐意收，送上门的花儿哪有不接的道理？”
“既然你也是这样的，就没资格指责别人。”
“所以我遭报应了。有选择的时候爱情没来，爱情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选择权了，我从挑拣货物的，变成了被挑拣的货物，真他妈讽刺。人生就是现世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谁都逃不脱。”刘备站起身，“荀文若，如果你以为你现在临阵脱逃就能安全，那我祝你幸福。你那张漂亮的脸太能骗人了，算我倒霉，希望你比我走运点。”
荀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问道：“……玄德今后有什么打算？”
刘备语气平静：“收拾收拾心情，再找一个。”
“男的女的？”
“男的。”
“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刘备十分随意，“被你折腾得兴奋方式都变了，女人给不了我这么强烈的刺激。”
“你这样想你妻妾怎么办？”
“照实说。愿意跟着我就跟，不愿意跟就放她自由吧。”
“别开玩笑，你从我的府上走出去，没人敢接手。”
“你想太多了。别人只会好奇刘备有什么魅力能让尚书令都依依不舍，不仅有人接手，还会很抢手。”
“我现在才觉得程昱说得多么对，你简直令人作呕！”
“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你跟程昱是一路人，叫我后悔都来不及。”
荀彧面露痛苦之色：“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为了我这样的人毁了你自己。”
刘备看着荀彧，目光复杂难懂。
“这就是我爱过的人？真有意思。”
“……”
刘备甩开荀彧转身离去，荀彧无言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才知道什么叫一场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