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门书屋 - 经典小说 - 三十公分在线阅读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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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恢復体力的乔依斯试着下床走路,只是偶尔仍会有晕眩和胸口刺痛的感觉伴随着他。走在深长晦暗的长廊里,每扇门都紧紧锁上,门上的漆斑驳脱落,儘管破旧,仍看得出原先的富丽堂皇。

    整个大宅里只有特里德一个侍从,却不见宅里有蜘蛛网或灰尘残留,他将大宅打扫得很乾净。

    乔依斯猜想拉法尔应该是哪个没落的世家子弟。

    走出宅邸,他这才发现这栋大宅是他们镇上谣传的鬼屋。

    外墙斑驳脱落,长满霉菌与植物,周遭土地荒凉,还立着几座墓碑,树木也乾枯粗糙,一片叶子也没有,远远望过来就像一座鬼屋。

    明明外头太阳正大,却感觉阴风阵阵。

    不自觉抱紧双臂,乔依斯打算回屋里时,瞥见屋后有一片青绿,他好奇的走过去,赫然发现后院一片碧草如茵,还耸立一棵高大壮硕的樱花,上头已经有不少的花苞。

    前院与后院两样情。

    他的脚步声惊动躺在树上闭目养神的拉法尔,他警戒的跳下来,剑也跟着出鞘。结果就看见吓得跌坐在地的乔依斯,他不悦的收剑回鞘。

    「下次别这样偷偷摸摸的。」

    「对、对不起。」

    他怎么会知道树上有人呢。突然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还有锐利闪光,他能不吓到吗?

    试着想爬起来,腿却不听使唤。

    拉法尔看不过去想上前拉他一把,却被彼此间的无形屏障提醒,他根本碰不到他。

    自己在想什么,都是〈bn〉,根本无法帮他。

    「你不好好躺在床上跑到外面来做什么?」拉法尔靠在樱花树上问。

    试了好几次终于站起来的乔依斯开口:「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想出来走走。这棵樱花树好漂亮。」他着迷的看着高大的樱花树。

    「……这是我父母在我诞生时种的。」拉法尔语气怀念,眼神却带着愤恨。「他们在我八岁时被杀了。」

    「……抱歉,我不知道……」

    乔依斯经过大厅时看到一幅掛在正中央的全家福画像,画中的三人都带着幸福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他十分羡慕。自己根本无法带给父母这么幸福的笑容,他们脸上永远充满为他的担忧与哀伤。

    「我们曾经过得很幸福。」拉法尔抚摸树干,这棵树象徵父母对他的期望,然而他们还未看到他长大成人就过世了。「如果不是那些自私的人──你一定无法了解吧,倍受双亲疼爱,却不知珍惜的大少爷。」

    讥讽的话听在耳里相当刺耳,乔依斯却无言以对。

    「有多少人奋力挣扎只为求生存,而你,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完全不懂珍惜得来不易的生命。」

    拉法尔看着他的眼神充满鄙夷。

    「被取笑就想寻死,也太瞧不起生命了。」

    「那是你没被取笑过!你不知道那种感觉,他们的话就像利刃一样狠狠划开你的身体,刺在你的心里,永远不会癒合!」

    「我比你还了解种感受!每个人都瞧不起我,取笑我是没父没母的孤儿,欺负没有靠山的我,你敢说我不明白那种感受?」

    「那我父母呢?我的存在只是他们的负担,只要我消失,他们就轻松了,也不必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

    「负担?那我父母岂不是跟垃圾没两样!随意製造出他们,只因微不足道的瑕疵就销毁,他们的命那么不值钱吗!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你和那些人一样自私。」

    两人愤怒的互瞪对方,直到乔依斯因为胸口的疼痛跪地,拉法尔才收起怒容,转为细不可察的关心。

    「你的磁铁太脆弱,不能有剧烈的情绪起伏。」

    「……我……你不是讨厌我吗?」乔依斯不明白他为何关心起他,明明就不喜欢他不是。

    「……因为我气你不懂珍惜自己的生命。有的人想活却活不成,你却轻易放弃生命。」

    回想过去和父母相处的时光,拉法尔多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美好的时刻。

    生命珍贵,却十分脆弱。

    「你以为我想吗?」抬眸,金绿色的眼珠充满悲伤,拉法尔感觉自己的磁铁彷彿被人揪住。「他们要怎么嘲笑我都无所谓,可是我无法忍受他们侮辱我的父母!」

    他可以不在意他们取笑他,但要是嘲笑他的父母,他就无法忍受。他们那么辛苦才把他养大,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嘲笑他们!错的是他,都是因为他的瑕疵,因为他的存在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只要他不在了,父母就不需要再承受那些间言间语。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因为自己的瑕疵。

    他十分自责,也开始讨厌自己,甚至有想死的念头。

    他的眼神令人心疼。他只是用了错误的方式为父母着想。

    他何尝不是。

    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乔依斯和自己,实在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了。

    「跟我来。」

    拉法尔带乔依斯走到另一边的花圃,花圃中央独自佇立一株有着淡雅浅紫色花苞的植物。

    「奥萝坎斯,一种成长期极长,花只开一天就凋谢的植物。」

    奥萝坎斯,一生只开一次花,从种子成长到开花需要一年的时间,花苞期更是长达一个月以上,花期却只有一天,之后整株枯死化为细沙,种子则埋藏在它的根鬚中。

    「它们会在短短的一天中,竭尽全力展现最美的姿态,不留遗憾的过完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

    乔依斯不明白拉法尔为何要对他讲这些。

    「它的种子与花朵相反,极其丑陋,外头长满菌斑霉丝,没有人愿意碰触它,但是愿意接纳它的人,只要用心栽种,就能看见它隐藏在丑陋外表下的美丽。

    「磁铁有瑕疵又如何,至少你还活着不是?」

    拉法尔的话如雷灌顶,再加上奥萝坎斯的特殊,他不禁开始思考。

    每户人家都只能申请一个小孩,因此他是父母梦寐以求的孩子。他曾偷听到有人和父母谈再申请计画的事,原以为他会被送回去销毁,换一个正常的小孩回来,可是他的父母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将他留了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留下他,一个有瑕疵的小孩。

    他们没有因为他女性化的外表而有差别待遇,依旧十分疼爱他,努力给他最好的;也没有因为他的瑕疵责怪他,反而拼命数落配置所的不是。

    但他依旧无法释怀。

    看着眼前的奥萝坎斯,要是它否定了丑陋的种子,就无法开出美丽的花朵──因为否定自己,等于抹杀自己的存在。

    他在心中露出自嘲的笑。原来都是自己将自己困在自卑中,是他不承认真正的自己,否定了自己,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与同性的差异。

    但是没有人是相同的,每个人都有差异,差异是自己与他人不同的地方,也是特别的地方──就如奥萝坎斯花的种子和它的花一样。

    真实的自己就像奥萝坎斯花的种子,但同时也是自己特别的地方。

    他是独一无二,装载〈bn〉,却拥有〈gs〉意识的人。

    「现在你还认为自己的死对父母来说是解脱吗?」直勾勾的看着乔依斯,拉法尔问。

    「……不,不是,我这样反而是伤害他们……」眼泪滴滴答答的从眼眶落下,乔依斯终于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自以为对父母好,殊不知这样伤他们更重。

    如果是自己,一定会将奥萝坎斯花的种子当作垃圾丢掉吧,就像自己把父母丢下、准备把自己抹杀掉。

    从此,失去美丽的未来。

    看着他哭泣的脸庞,拉法尔心中出现心疼。

    「我……想看奥萝坎斯开花。」梨花带泪的脸庞透着娇媚,乔依斯注视着奥萝坎斯的花苞。

    听见乔依斯的话,拉法尔这才想起,他们隐瞒未说的事实。

    乔依斯的磁铁状况非常糟糕,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倒下去,也许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天。

    「……它一个月后才会开花。」拉法尔声音苦涩。

    「……我活不到那时候对吧?」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乔依斯表情落寞,看来自己是看不到了。「真可惜……」

    好不容易他想通了,然而时间却不留情。

    「总之谢谢你救了我。」

    乔依斯抹去泪珠,朝他绽开笑顏。

    那故作没事的笑使拉法尔的磁铁被狠狠一撞,发出喀喀声,胸口有什么东西陷落了。

    良久,拉法尔挤出这么一句。

    「……你可以在这里留到奥萝坎斯开花。」

    他在想什么!乔依斯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了,怎么可能等到奥萝坎斯开花。

    乔依斯错愕的看着拉法尔,未乾的泪珠晶莹闪烁。

    「我会──让你看到它开花。」像是发誓般的说道,拉法尔眼神坚定。

    心中却如万马奔腾般激动。

    (我在干嘛!)

    拉法尔错愕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明明都计画好了,却自己打乱了它。

    (随时都有可能终止……为什么我还……)

    拉法尔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他不可以对他心软的,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我……可以看到它开花吗?」

    看着乔依斯闪闪发亮的期待眼神,拉法尔的心忽然寧定了。

    他只是不想见到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