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吾为瑶姬歌作诔
吾为瑶姬歌作诔 澄信吟罢唐氏半阙《钗头凤》只管含泪盯着纯仁,纯仁被他盯得一阵心虚。四下扫视,地上全是写了又抹了的字纸,纯仁又去翻他书案,果然寻着一叠手稿,字迹缭乱,一篇梗概洋洋洒洒,再后罗列着十数条短句,长的四五字、短的二三字,再后便更潦草了,胡乱写着几段字迹,或情境、或对话,以至尚不成篇的长短句。 纯仁翻了一回抬头道:“这是要作话本子?” 澄信听了不动,好一阵才回神,胡乱拿衣袖沾一回面颊,“不是话本,直截作昆腔底本。” 纯仁不抬头,来回将手稿细看一遍,“山阴唐氏并非江陵唐氏,你将放翁妻子写作其表妹唐婉,此事无据,不妥。” 澄信吸一回鼻子,“不过借他二人名头,半真半假何必计较?大哥不觉自幼相识、耳鬓厮磨过的,才是世间第一等风/月情浓么?” 纯仁心中“咯噔”一下,撂下字纸嗔着澄信:“你……”话甫出口又咽住了,没一个字,心中好一阵酸楚。秋气已深,外头传来几声渡鸦鸣叫。 纯仁背手踱在窗前,举首望向秋叶,“你这阵子就在房里弄这个?” 澄信已收了泪,招招手唤辰儿奉茶,自往下手灯挂椅上坐了。“这阵子我一直想着这事,想作一套全本的昆腔本子。” 纯仁转身往澄信案前坐了,“耳鬓厮磨、两小无猜?” “不,情深缘浅,才女夭亡。” 纯仁心中一惊,恰巧小辰捧着茶盘进来,两人止住话头。纯仁无语一声长叹,低头呷一口茶。待小辰去了,澄信又道:“弟这几日反复回想房下过去诸事,心里堵着许多东西,不时想到《钗头凤》,还有《山鬼》,‘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哥……你那时……那句‘负灵修之称’……” 澄信不好再往下说,目中泛泪。 “驾倥偬而迟归;悔放翁之愆,纵谗妒以折兰……我明白你意思。”纯仁低声接完自己几句诔文。 “想来我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天下灵慧痴情女子未嫁而亡者、所嫁非人而亡者、嫁得其人却为世不容、终被迫死者,比比皆是。上至瑶姬、下至丹歌……女子若生就几分才情、一颗痴心,竟是百无生路,如今我便要借放翁旧事为古今瑶姬作诔!” 澄信起身边在房中大踱,挥洒谈吐、意气风发,纯仁含笑望他许久。澄信说完转头望向纯仁,目中一片澄明,“大哥觉得如何?可使得?” 纯仁低头半晌,再微笑道:“你是此中大家,你说行便行,何必问我?” 澄信倒有些扭捏起来,红了脸道:“我至今所作不过几折短戏,这样的全本实不曾写过,不知可运筹得来。” 纯仁又笑了,抬头道:“你只管写,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几出折子戏总还凑得出,正好给柳儿那边添些花样。” 澄信也笑了,二人又闲聊一阵。澄信似是忽才记起,问着纯仁:“大哥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纯仁倒是一怔,他之前正想什么来着?坐在椅上晃一回神,纯仁才道:“并没什么话说,只是愁些俗事,信脚到你这,便讨碗茶喝。” 澄信听了笑道:“弟惭愧,此上无用,没能耐为家主分忧。” 纯仁摇头笑了,“什么话,教好家班已是解我大忧了。”说着停一回,“话既至此,也听听你的意思。”于是便将帝姬行在长洲、南都,顾氏因兄长之故多与帝姬往来,南都或起波澜、宋家处境尴尬等事一一相告。 澄信抚颌沉思一回,“姿态……若说姿态,帝姬天潢贵胄,我们如何能够太冷了,岂非大不敬?” “正是这话,所以为难……文鹤那边着急,天天劝我,至少先将顾氏换下去……先不说你大嫂的病,就她接过手的时节,顾氏闲了干脆拉着寒儿日日往沧浪亭去逛,出入帝姬行在倒像串门,我也是无法……” 澄信嗤笑出声,“便实话同顾嫂嫂说了,教她莫同帝姬走得太近难道不成?” 纯仁捻须摇一回头,“不妥……天家兄弟尚且一派亲亲眷眷,诸事皆不曾搬上台面,这等讪谤僭越之辞如何能够直言……” 澄信又一笑,“亏顾嫂嫂心实,竟半点瞧不出个远近亲疏?老六一些儿不同她说么?” “老六的脾气你还不知,上不得台面的事他是知作不知,又怎会同顾氏说。” 澄信摇头晃脑,“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纯仁白他一眼。 两人一阵沉默,澄信手捻茶盅缓缓开口:“依弟愚见,所谓‘姿态’者,不可涉大节,涉则不敬,若云无干小事……或可从家班作些文章?” 纯仁听着有些意思,搁下手上顽器待澄信继续。 “帝姬既已行在长洲,还要往南都去,怕不免要召唤家班,届时我等托辞家孝停乐,英王自知我等态度。” 纯仁捻须微一颔首,“若帝姬传召我等,这自是一着,可帝姬若并不传召又当如何?” 澄信笑道:“柳儿几个如今名头也算响亮,不愁帝姬打听不着。便当真一些儿不闻,教三哥支派几个往那头吹两句风,不怕帝姬不知。” 纯仁一笑,“净是些鬼主意。” 两人再就细节商议一回,诸般妥帖,纯仁起身,“搅了你半日,文思都给我闹断了罢?我走了,你好生写罢。”说着理理衣袖便要出门,澄信作揖送过家主,回来想了一回,又追出去道:“真教几个孩子往南都去,千万护好了,好生送去再给我好生送回来!” 纯仁笑着摆摆手并不回头,跨出山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