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身死道消
正文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身在伏魔洞里了，正盘腿坐着，他不清楚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只记得他动了阴虎符……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四叔？我回来几天了？” “魏公子，你已经回来三日了，但是中途一直未醒……” “……魏公子……”四叔看着眼前这个再也没了往日笑颜，一脸淡漠，双眼通红的魏公子，不得不开口，“魏公子，仙门百家已经集结在乱葬岗外，随时有攻上山的可能……我们……” ……我们怎么办？ 不等四叔说完，魏无羡打断四叔的话，这个时候，想活命是人之常情：“你们走吧！我让红魈带你们从后山走……日后……找一个山林住下，把姓给换了……” 温四叔听出来了，魏公子不愿意走，他一直用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魏公子！”温四叔跪了下来，温情一走，他便是这一脉的主事人……他不知道离了魏公子的庇护，他们还能如何生活在太阳底下，“魏公子，我们……我们一起走，好吗？” 魏无羡很想答应四叔……一家人，热热闹闹，桃花源处，悠然南山……可惜……情姐一去，他也没人帮他吊命了…… 至少……他可以帮他们争取一些时间，还有……阴虎符……此等邪物既是出自他之手，自然也应该在他手中终结才是……天下恨他的人再多，也总有百姓是无辜的……总不能让无德之人得了去，生灵涂炭…… 面无表情地瞥了四叔一眼：“温情已死，尔等老弱妇孺，于本老祖有何益处？速速离去，莫要做本老祖的拖累……” “魏公子！” “还不快滚！” 看着温四叔伤心难过的离去，魏无羡反而释然地笑了，温情，虽然护你不住，但至少能让四叔外婆和阿苑他们能活下去，我这夷陵老祖也算没有白当…… 一挥手，两个半块阴虎符漂浮在面前旋转着。 阴虎符还在他的身边……这说明百家的损失应该不大，这阴虎符虽不认主，但是却还是在他的控制之下，他离开不夜天，没有了阴虎符的调动，不夜天上的邪祟最多撑不过半柱香，稍微有点修为的相比都不会有大碍……至于修为不到家的……呵呵，修为不到家的赶上不夜天围剿他夷陵老祖？那自不量力自然就是活该！！可惜了，这些血债估计也会算在他的头上……无所谓了！将死之人哪里用得着计较这些？赶紧把阴虎符毁了，才是要紧事，他的时间不多了…… 魏无羡运转起周围的怨气禁锢住似乎已有灵性的阴虎符，然后调动全身的怨气向阴虎符打过去！耳边的鬼音变得杂乱和尖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又恐惧又焦躁！ “啊啊啊啊～～” “魏无羡！你不要命了吗？没了阴虎符，你拿什么对抗百家！” “傻子！你以为你做尽好事，便能当个好人？哈哈哈哈，百家没人给你这个机会！没有！” “放弃吧！把阴虎符留给我们，我们给你报仇！” “杀杀杀！” “杀光百家！” “魏无羡！把阴虎符留下吧啊！留下吧！” “杀杀杀！” “魏无羡！你太蠢了！谁会记你的恩情！没有人！” …………………………………… “都闭嘴！”魏无羡加大往阴虎符上加注的怨力……就在此时…… “魏公子！”温四叔跑了回来……还有外婆……还有阿苑……还有五十多个老老少少…… 这让魏无羡很震惊：“你们回来干什么？” “情姑娘为了护住您，宁愿带着宁公子赴死……我们没有修为，但是我们不能没有道义！这些日子，您为我们做了太多了……情姑娘说的对，我们姓温的，早就该死了，这些日子多活的，是我们赚了，够本儿了……受您大恩，临头了，总要为您做些什么！” 魏无羡两眼通红，销毁阴虎符的怨力未断，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了了，对他有情有意，竟然是温氏的人。 “阿苑！来给羡哥哥磕头！叫义父！”温四叔从外婆手里牵过阿苑的手，推到魏无羡面前，按着他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阿苑还不明白大人们在干什么，开开心心的，以为磕头跟种萝卜一样是游戏，甜甜的一声：“义父！” 他也不明白义父是什么……但是四叔让叫他就叫吧！ “魏公子，一会儿我们先去了……阿苑从现在开始就是魏公子您的儿子，若是今日您护得住他，从此以后他便是魏苑，若是您护不住……温苑本来就活不到今日的，这是他的命……只是求您，别让他落在外面那些人手里，让他留个全尸……”世间险恶，仙门百家的龌龊事他们不是没听过，“公子大恩，我们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你们要出去做什么？”魏无羡的声音有些沙哑…… “公子要留下来定是有要事要做，我们去前面守着，为公子多争一刻是一刻……” 魏无羡没有拒绝，没有挽留……温家的人，骨子里是有先祖温卯的傲气的，决定的事，从没有更改的……温若寒至死都未曾放弃称霸天下，温情温宁至死手上都没有沾过无辜人的鲜血…… 魏无羡的眼神深刻的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在场的怕是在劫难逃了，来世吧，若是魂魄得以保全，若是侥幸能有来世，再与你们做真正的家人…… 眼神落到阿苑身上，变得柔和，就算面对死亡和黑暗，孩子，都永远是希望：“阿苑，四叔外婆他们一会儿出去找吃的，你一会儿乖乖地待在这儿，不要出声，不要乱跑，安安静静地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阿苑最乖了！” “好的，羡哥哥。”小孩子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叫过义父了，羡哥哥就是羡哥哥啊。 “魏公子，珍重……”温氏人行了一礼，一个个跟着准备出去了。 “四叔！”魏无羡喊住四叔，“我制符的柜子里，还有一些布阵和防御的符咒，你们拿去……多谢……保重！” 互道珍重，可是大家心知肚明，这是诀别…… ……………………………………………………………………………………………… 一天一夜过去了，阴虎符的黑光越来越淡，看上去已经像是两块普通的虎符，只是时不时闪过的黑光，显示着此物的反抗与挣扎。 乱葬岗的阵法禁制一直很是平静，突然一阵波动～～～～ ！！！！！江澄！！！！怎么是你！！！！魏无羡瞬间睁开双眼，不可置信，一时心神不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羡哥哥，你醒了，我好饿！四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魏无羡眼见阿苑向他扑过来，运功收了阴虎符，暂时停止了销毁的过程。缓了好几口气，将喉管的血液吞到胃里，一股血腥之气。 “阿苑乖，我给你找吃的……”魏无羡翻开随身的乾坤袋，里面还有一些馒头干粮，是温情为他准备的，怕他去金鳞台赴宴的路上饿着，温宁是凶尸不用吃东西，可是他再是夷陵老祖，也只是血rou之躯的凡人，经不得饿……乱葬岗上的人没什么钱，他魏无羡的钱攒着给小金凌买铃铛吊坠跟礼物盒子了……三四个白面馒头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很金贵的了。 “……阿苑，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魏无羡站起身来，一边看着阿苑细细得吞嚼着馒头，一边把身上所有的酒壶扯开倒空，再将酒壶按进洞里储存饮用水的水缸里灌满，塞好瓶塞，这水，还是几天前，温宁从山下挑上来的。乱葬岗里的水，他自己觉得倒是能喝的，但是温情不让，说总是不算干净…… “羡哥哥，我们玩什么？” “捉迷藏好不好？”魏无羡收好酒壶和剩下的馒头干粮，一手抱起小阿苑，“我们一起找一个能藏好的地方，我来找，阿苑负责藏好，一会儿四叔外婆他们回来了，我就让他们来找阿苑，阿苑要记住，一定要听到四叔外婆的声音才能出来，不然我们就输了。阿苑，有信心赢吗？” “有！” “好！阿苑是最聪明的孩子！”魏无羡笑弯了眼睛，认真地陪着阿苑做最后的一场游戏……阿苑，羡哥哥不能陪你长大了，你……希望你能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一个背阴的树洞，魏无羡把阿苑放在里面，把酒壶和干粮都放在里面：“阿苑，还记得规则吗？没听见外婆和四叔的声音，不要出来，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好的，羡哥哥！” “水和吃的省着一点用，羡哥哥先走了。阿苑，再见。” “羡哥哥，再见。” ……………………………………………………………………………… 魏无羡回到伏魔洞，继续他的毁符大业，乱葬岗禁制已破，想来只有江澄知道如何破掉这禁制……四叔他们手上的阵法符咒应该是可以撑个十几个时辰的……希望时间来得及…… 鬼音不停地干扰，他已经想不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阴虎符毁去，但是这已经是他的执念……他活着，阴虎符可以镇压，他死了……阴虎符无主是祸……许我一生锄强扶弱……蓝湛，我们俩，究竟是谁食言了？ ……………………………………………………………………………………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 阴虎符的黑光已经越来越弱，泛光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快了，就要快了…… 汗珠从额间一颗颗滚落，顺着苍白的枯瘦到似鬼一般的面庞流到颈部、胸前，额间的发丝已经汗湿成一绺一绺的，黏糊糊贴在脸上，身上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黑，本来合身的衣物已经变得宽大无比，在怨气的吹拂下，魏无羡脆弱得就像一阵风……整个人紧张、脆弱而狼狈……但是却又那么的强大，只留下了铁骨铮铮。 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魏无羡的全部身心已经放在这上面了，全力抵抗着鬼音干扰，再经不得半分多余的打扰！ “魏无羡……”那是江澄的声音…… 心神一痛，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魏无羡睁开眼睛，大概心知大限将至，原本看上去血红的眼睛也恢复了一丝清明，虚弱地扯起一丝笑容：“江澄，你来啦……” 像是往日的兄弟问候……可是魏无羡骗不了自己，江澄……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江澄手持着三毒，剑上、袖口、衣摆上处处都是血迹……紫色的宗主服因为染血显得肮脏无比…… 一双眼睛恨毒地盯着他，恨至于狂！ “你带他们攻进来的？”魏无羡收起笑容，死，也总要死个明白，“光凭他们上不来的……只有你！” “四叔和外婆他们，你们也没放过是吗？”魏无羡垂下眼，满是失望…… 江澄看到魏无羡的表情，更加愤怒，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悔过吗？你居然还有闲心关心那些余孽？ “温氏的人不该死吗？你！不该死吗？”江澄看见魏无羡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坦然，不由怒火中烧，燃烧得他没有了理智，是了，魏无羡，你既是我江家出来的人，也该是我了结了你！将你的魂拘到莲花坞的祠堂，日日向我的爹娘，向我的jiejie忏悔赎罪！ 魏无羡眼看着三毒指着自己的心脏，抬头看着江澄毫不犹豫的扭曲到极致的表情……不由笑了：“如此……也好……” 死在江澄手里，总好过落到金光善手里，挫骨扬灰事小，尸体受辱事大。 “嗯～”魏无羡感到心间剧痛，江澄果然毫不留情，这一剑再无转圜的余地，颤抖地抬起手，扶住剑身，紧紧地握住，手上的伤口已经感受不到痛感，魏无羡死死地看着江澄……江澄，为何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看着鲜血从魏无羡嘴角、心口的伤处不停地涌出，江澄心里的怒气一点一点消散，一种莫名的恐惧几乎将他掩埋，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魏无羡，你伏诛吧！我杀了你！” “噗……呵呵呵呵呵……”魏无羡喷出一大口鲜血，本来已经淡然赴死的心却开始变得不甘变得怨恨！不由发出一阵嘲讽的冷笑，凭什么！凭什么？ “你错了，江澄！”你错了！就算是死，我也绝对不是伏诛！就算是死，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魏无羡不顾手掌的鲜血，将三毒从自己的心口拔出来，运劲儿将江澄推开，不顾鲜血不断的涌出，疯狂地运功吸收周围的怨气。 阴虎符的震荡突然一下子加剧，魏无羡和阴虎符几乎被黑色的怨气包裹成茧！ 江澄手持着沾染了魏无羡鲜血的三毒，心里在愤恨咒骂的同时，竟然升起一丝疯狂的庆幸：“魏无羡！夷陵老祖！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死！你给老子出来受死！” “嘭！” 江澄被爆炸的余波推到了伏魔洞的角落，一口血鲠在喉间：“魏无羡！” 没有人回应他……烟尘平复过后，魏无羡盘坐的石桌上只有斑驳的血迹流淌，还有……半块破损的阴虎符…… “魏无羡……”江澄有些迷茫，“魏无羡？魏无羡！” …………………………………………………………………………………………………… 魏无羡觉得奇怪，他明明已经是鬼魂了，百家用了最强的招魂术，都看不见他。明明冤屈怨气那么重，却也没化作厉鬼，之前暂且臣服于他的万鬼想要将他反噬，也似乎找不到他的踪迹……他现在究竟算什么？非人非鬼……游荡于世……不容于世…… 魏无羡缩在伏魔洞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仙门百家的人，进进出出，先是江澄疯疯癫癫又哭又闹带走了陈情，再是金家带走了他的随便和手稿，再是蓝家带走了他的法器和咒术秘书……聂明玦倒是没有搜走什么东西，只不过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害人的玩意儿，本想销毁了，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便离开了……四大家族的人一走，仙门百家的人一拥而入，将伏魔洞搜刮了一个干净……夷陵老祖真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过了好久，伏魔洞中只剩下狼藉一片，百家的人已经走光光了，最后那几拨走的时候嘴上骂骂咧咧，很显然，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还有人？……一天一夜……等百家的人都走了，深夜之中，洞外竟又有人的沙沙脚步传来……听着还是重伤之人的脚步？ ……蓝湛？魏无羡看着蓝湛一身血迹蹒跚而来，眼睛里满是绝望，冲进伏魔洞，四处翻找着什么……蓝湛……我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嘛？你来晚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鬼使神差的，魏无羡跟上了蓝湛的脚步，跟随着他在乱葬岗上四处翻找着，游荡着…… 一个弱弱地童音传来：“羡哥哥……四叔……我好怕……” 阿苑！魏无羡这时候才想起来，阿苑还被他藏在树洞里……阿苑！ 蓝湛似乎也听到了阿苑的声音，寻着声找过去，扒拉开树洞外的杂草，将小小的阿苑抱了出来…… 魏无羡在旁边看着，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里了，仙门名士都多厌恶温家人，蓝湛在射日之征时，手上温氏人的鲜血可不比他少多少……他在的时候蓝湛还能收敛，但是若他不在了…… 他看着蓝湛用手试探阿苑的额头，又给阿苑输送灵力，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蓝湛……还是那个锄强扶弱的小古板，果然是蓝家出来的不世君子！ 只是不一会儿，他又开始担心蓝湛，他这一身伤，这灵力断断续续，渡给阿苑岂非伤情更加恶化？ 蓝湛总算收了功，唤出避尘，抱着阿苑朝着蓝家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御剑飞去…… 魏无羡留在了原地，阿苑……也罢，就算回到姑苏，有蓝湛护佑，不管落到怎样的境地，总能保得性命无忧，不受屈辱…… 本以为蓝湛走了，跟他有关的人不会再来了……我去……聂兄！你不是胆子很小吗？跑这遍地尸鬼的地方来干嘛？聂家的随从修士呢？你大哥的刀呢？ 魏无羡看着那个矮小……嗯……还有些猥琐的身影，一身脏兮兮的，灰头土脸，身上到处都贴着黄色的驱邪驱鬼的符篆……嗯……符篆倒是都是时间精品，果然……聂兄真有钱…… ……呃……聂兄哭了，趴在地上…… 那个……聂兄啊，我承认我失手杀了你家几个修士……但是也不至于让你亲上乱葬岗为他们哭丧告慰在天之灵吧…… 他看着聂怀桑抽抽搭搭哭了半天，开始刨土……把地上的血泥挖起来……呃…… 他运功自爆，血rou化泥……已经这样了，聂兄你还要带回去挫骨扬灰？ 聂怀桑过分了啊！ 聂怀桑抱着他的血泥走了…… 此间事了……再无挂碍，为何还没有鬼差带走他？难道不受安魂礼便是这样的吗？天地之大，没有归处……孤魂野鬼，无处容身？那……爹娘呢？ 回到伏魔洞复又坐在角落……发呆……除了发呆，他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