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黏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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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当媒婆,穿成一个粉娃娃必定不好,岑典上楼去换一套衣服。 刚要开门,敏姨抓着剪子和敞开领口的旗袍小跑过来。 “岑小姐,我做好了!我做好了!”旗袍的边角缀着个线头,随她跑动的动作飘荡。 深蓝的底色,点缀的粉红,领口绣的花样美的像是热带鱼的眼睛,点睛之笔。 微微惊喜,岑典想接过新做好的旗袍,可敏姨不让。 避开岑典的手,敏姨笑道,“得先试试,是我着急了,得先让你试试合不合身再说“做好了’这句话。” 房间里,光着身子,岑典任敏姨拿衣服在她身上比划;镜子前,看她手里依旧捏着剪子,像是忘我忘了放下,眼珠子疲劳转着,还有眼下深沉的黑眼圈。 良心发现似,岑典拍拍敏姨的肩,扭捏道,“辛苦你了,一夜没睡,就为了为我把衣裳绣好花。” 难得收到岑小姐的体谅,敏姨不好意思,“啊,没有,我就怕晚了。已经晚了,不能再晚,事不过三是不是?” 说罢,又说,“不过你也奇怪,喊我做一套这样的衣服,我这布是专拿来做围裙的,怎么突然想要一套这样花纹的衣服……说起这个少爷房间的窗帘破了我还没补,也不知是怎么破的……” 有线头就剪,有瑕疵就抱歉,发现窄了或宽了就拿笔记手上,看着敏姨忙碌的样子,岑典突然笑地出神。 镜子里的裸体女人也学她笑了。 “不晚,刚刚好。”挺挺修长的颈子,岑典听见那个女人说。 当不成粉娃娃,当个小粉娃娃也很好。 都很好。 * 扭着屁股下到二楼,一左一右,新旗袍是夏装,裁剪太修身,尤其是臀腰处,快要撑爆开。 敏姨劝她不要直接穿上,她拿去改改,改得合身了再拿给她,岑典不依,找了个这衣服本就是要当媒婆时穿的借口。 “假设——若我穿着不修身的宽衣服,帮人牵线时,女方一直盯着我,你怎么想?”岑典郑重其事问敏姨。 “不修身,就看不见你的身材,还盯着你看,多半是爱你的脸。”敏姨老实回答。 “那我穿个修身的,她还盯着我呢?” “多半是爱你的身材和脸,啊——”敏姨捂嘴,脑中推测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那岂不相当于爱你这个人?” “对。”岑典眨眨眼,“那这女的估计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 敏姨惊恐摇头,“少爷可不能与这样的姑娘结婚!” “就是啊,五五怎么能和这样的姑娘结婚!!” 岑典拼命应和,仿佛来晚了抢不到菜,站在菜市口,引导同样买不着菜的一起辱骂买着菜人的泼婆娘。 * 小步子转过拐角,看见客厅墙上新挂上一幅漂亮的毛笔字,“三民主义”。 红木框亮玻璃,大白天亮的很,玻璃角落上反过晴天太阳影,侧着看像面青天白日旗。 这景象在下野老军阀的客厅,实在刻意。 看来这位客人的确家世非凡,需要在房间的四处潜移默化地讨好。 叶家累积人脉时的赏心悦目名不虚传。 等客到来,五五翘腿靠坐在字框下的长沙发上翻书,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不紧不慢的侧脸,睫毛卷翘如蝶,光影的加持使他看起来似真似幻。 叶大霖让他按最高的礼仪穿戴,他也没得挑,作为叶大帅的儿子,军装即是最高礼仪。 书单手捧在手心,要翻页了,另一只撑着脑袋的手过来帮一帮忙;屋里不冷,没披外套,外套披在沙发的边上,白色薄内衬让他宽实的肩膀展露出来。 余光瞄到岑典走近,他从本就看得心不在焉的书中抬眼,正要翻页的手停住。 眯起眼,仿佛安憩时察觉猎人靠近的野兽,会呜呜的吼响。 全当看不见警告,岑典再一次勇闯天涯。 见过顶着暴雪扫地的扫地僧,茫茫中,明明徒劳,扫之不尽,却非要扫,就像是在人来人往的客厅安坐看书的人,说心境至纯也好,说忘我看书能专心入定也好。 岑典都不信。 信才有鬼。 “基因一脉相承,叶家也不过如此。”指着墙上的四个大字,她笑着,来到沙发旁边。 在楼上换好衣服后,她重新补了口红,是很适合蓝色衣服的红颜色。 五五把手中的书撂下。 叶家,没人是傻子,知道她在嘲讽叶家人爱“投人所好”的毛病,他先是目不转睛盯着岑典,随后自嘲一笑,偏开腿让她进来。 “冯小姐留学法国,极爱烂漫文学,我需要恶补之类的书。” 本以为他不会回话,岑典有些诧异。 桌面上摆着的绿叶红玫瑰,就像是血的红和弹壳的铜绿,昨日划破床单的滋啦声仿佛还在耳边。 自认为十分了解叶家人,不记仇在他们身上绝不可能。 “真用心,看来关于你的传言还是不假的多。” 摘了搭在茶桌面上的银制半圆餐罩,岑典故意不坐在沙发,而是选择背对着在五五的腿边蹲下。 雪白脚腕被深蓝色布料裹紧的臀部遮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像是刻意的对比—— 看,我叫肌肤,我有多白,而我在布料之下的其他地方更白! 会引诱来蜜蜂的、任人采拮的白。 那餐罩是岑典从厨房随手拿的,用来盖住她尚未完成的黏土。天津靠海,有海风抚慰,却属于北方,总是干燥,暴露在空气中的黏土没几个小时就会燥得硬邦邦,但若用东西盖严实,干燥的过程就会延缓许多。 探索生活中简易事物的多种作用,岑典义不容辞,就像她曾用堵门的大理石条松动后庭、用别人忘记的弹壳自慰一样。 废物利用,简直贤妻良母。 “哦,他们怎么传言我的?” 五五问,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好奇。 面前的银制餐罩像一面哈哈镜,镜子里的他眼中不仅装着猎奇,还藏着不为人知的滴答,这让岑典想到暗黑溶洞里倒挂的钟乳石,石尖的水也爱滴答。 瘆人的声音。 他想用主动掌控讲话的方式把岑典接下来想做的一切动作压下去。 不自信的皇帝才会想要直截使用强权。 不如他愿,岑典回答,“老调常谈,有人说你风流成性,为人仗义,对待女士有风度,对待前辈有礼教,传久了,大家总是这么说,茭白就常常给我讲这些。” “茭白是?” “辛茭白,刘乡乐的老婆。” “噢,那个钟表之家的少东家,我前不久才向他订了许多钟表,难订,他总说没货,生意太好。” 似是联想到订货的种种不易,五五叹口气,把书重新捧在手上。 “谷声惭愧,不过他们说得对,传言都是真的。” 目光投在书里,仿佛自言自语,他想把话题风趣掰回原地。 不过在岑典眼里,对别人讲的笑话不笑,也是一种回答,她喜欢看到别人窘迫的样子。 他着急了,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有些露怯,于是把自己埋在书里,不想让狡猾的岑典发现。 彩色黏土被做成土娃娃,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娃娃已成型,它站着,穿着白衬衫,侧胸处一块红色的伤疤,看起来还在流血,是个怪异的土娃娃。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脚边摆着一个大铁球,有他的一半高,黑色铁球上拴着铁链,链子的尽头捆在娃娃的手腕,像是要把故意做得很纤细的手腕扯断。 铁球边还有一个女娃娃,没被拴住,一席紫色的垂地礼裙,初见雏形,可没加表情,岑典现在正准备要做。 腾开地方,岑典把碍事的男娃娃挪到左手边。 恰好,能让身后人清楚看到。 捏起一块绿色的黏土,和一点黑色混合,搓成深绿色的小条,岑典均匀把它们分成同等的两份,压成圆球,这是女娃娃的眼睛,接着要做眼睛里的高光。 买鱼总是要买水亮眼睛的鱼,这样新鲜,没死多久,混浊的则是死了许久。这是菜市场的常识,可总有商家利用常识故意把混浊眼睛的鱼泡进药水里维持他们的新鲜。 这是在假装,是一种骗局,让人想要彻底揭穿。 岑典一心二用窃看着反光中五五专注看书的脸。 “也有人说你一身的戾气,温柔风度全是幌子,实际上胆小懦弱,是个感情骗子。” 话落,她看见五五抬眼,然后被苦哈哈的娃娃吸引了注意。 “怎么……说的?”不久,他轻声寻问,非得知道答案似。 掌控的力度如同瓷器快要碎裂一地,大清亡了,现在的世道可没有皇帝。 他将被岑典牵着鼻子走。 “这你就要去找张铭章,他今早派人来求我,教教他水仙该怎么养。” 岑典兴高采烈地把张铭章卖了,继续说,“他的人告诉我,张铭章一夜未睡。我心想张铭章常常一夜纵欲,一夜未睡不奇怪,但那人又说张铭章拿了一把维多利亚刀,在水仙花前趴了一夜。” “诶,”岑典突然转头,灵巧的双眼放光,直勾勾对上五五幽暗的眸子,“你说,是多么坏的坏蛋,才会刁难人三天内把洁白的花儿养成血色?” 她的手依旧捏在桌上的黏土,但她的身子侧着,手臂显得更加修长,倾斜的弧度像是大理石做的直滑梯,纤长亮丽。 手腕处的翡翠手镯因为她突兀的动作,从小臂上滑下来,叮的一声哐当在茶桌上,余音安静回荡着。 “是,拿我的交代当玩笑的人们。”五五缓缓说,语气带着思考的节奏。 想了很久,这句话有些拗口。 他在斟酌着用词,仿佛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明明在骂张铭章的话,却说在岑典身上,不掩饰地敲打她。 那天傍晚岑典裹着窗帘要出房间,手搭在门把上,五五意外叫住她,她还以为是舍不得。 “以后别再来这。”“为什么?” “这不是商量。”他理所当然般,“是命令。” 笑他的一本正经,岑典唇角微扬,这明明,像是请求。 于是隔天她就来了,给他留下了大片的火烧云。 听懂五五的指桑骂槐,她装听不见,安抚似补充,“尽管如此,这条传言我不信,上一条我也不信。”嫣然一笑,“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或者是我信任的人告诉我的。” 用涂着红甲油的指尖指指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信任我的眼睛,它告诉我你是个情种,我看见了。” 她的安抚失了效用,反倒使坏情况变本加厉。 耳边划过一桩黑暗,带起一阵肃风,啪的一声,五五把书拍在面前的土娃娃上,书与桌面平了,娃娃被彻底压扁,岑典的艺术作品毁于一书。 声响好像在叫她闭嘴。 可她还没尝到甜头。 趁着耳畔的风还未消逝,岑典急忙抓住五五伸到眼前的手。 一物换一物,用娃娃换,慢一秒像是来不及。 这糟心生意。 指节还是那么粗粝,手背上的筋络似乎在跳动,那么清晰可见,这只手还是见识过的厚实和有力。 因为玩了黏土,岑典覆在五五手背的拇指皮肤看起来很干燥,一块一块起了细密的土鳞片,觉得不好看,岑典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手换到下边。 上次抓住这只手时,五五试图挣扎脱走,这次他却连一点抗力也没有,也许是因为上次依旧徒劳,他现在自暴自弃,没有挣扎。 不挣扎,往上想是妥协,往下想是放纵。 不管哪种,都不像五五。 为他的举动惊讶,岑典“啊”一声,总归还是开心地笑着,指头试着轻轻抠他的掌心,借试探他反应的由头调戏他。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兼具隐蔽与私密,像是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背着一切做这件事。 很痒,但五五尽量不动。 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感受到他似乎竭力隐忍着什么,手微微的颤,呼吸也重起来。 觉得不对,慢慢松开五五的手,岑典犹疑着问,“你在生气?生我的气?” 藕断丝连,她只是不抓紧,但依旧碰触着他。 他眼里看不清原委的委屈、愤怒与难过,望着岑典,好像这些都是她造成的。 岑典去想过往他生气的样子,妄想用类比找到现在的解法,可记不清了,看着他,只能记到前一会儿他说的,“拿我交代当玩笑的人”。 这说的是张铭章,五五怪他明明看见了岑典在他房间做了什么,却把嘴闭得紧紧地,怎么问都不说一个字。 常和女人接触的男人也会形成第六感,张铭章知道说了一句所有都会脱口而出,露出破绽,而他有说不得的秘密,自然什么都不吐出来。 一头雾水的五五郁闷着回家,看见床上的狼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来龙去脉,是谁都会发火。 按道理五五该把岑典毙了,但五五选择把火撒在配角张铭章身上。 心里想着是杀鸡儆猴,可手里做的明明是偏心。 怕是因为这,五五才生气。 “你只舍得吓唬我,却舍不得动真格,否则你对张铭章下手前我就要遭殃。”岑典恍然大悟般对五五说。 想明白,岑典又把五五的手紧紧抓住。 “你猜红与黑里我最喜欢的角色是哪一个?” 五五拍在桌子上的书叫做红与黑,红色的底,黑色的瘦体字,红的像拼搏的血,黑色像悲伤的铁铐。 这是一本法语书,但这本是英译本,法译英不译中文,不是因为想看的人太少,而是因为炮火连天之下,能看的人太少。 这段爱情以双死为结局,男主角身份卑微但才学渊博,是市长家的家庭教师,而女主角是市长的美丽妻子,两个人就在市长的眼皮下偷情,以至于事情败露很容易; 市长知道卑贱的家庭教师和妻子搞在了一起,气愤要让家庭教师生不如死,但女主角豁出一切保护他,却躲不开命运的滚轮。 “你喜欢哪一个?”五五问。 他看的还不多,知道的人物也不全。 是美丽的少年于连,还是娇怯的夫人,亦或是某个,更符合她的喜好的配角? 他放任自己去猜,除了自己的身体,此刻他已控制不住什么。 思想不是身体的一部分,是灵魂的一部分。 他的灵魂正在颤栗。 眼前岑典雀跃地说,“是傻乎乎发现不了他们偷情的市长夫人!他真是可爱,见证着一段爱情的来龙去脉,相遇、相识、相守,直到两人双双死去。” 诉说的样子仿佛一位富有童趣的诗人,可这位诗人却连家国的新闻都不曾了解,无知把坏事扣在别人的头上,表露出自己的一问三不知。 “你呢?”说完,她问。 “我不知道。”五五回答,有些迷茫,“嗯,也许是那个穿过山才能找到的木材商?” 原理如同泄洪,发泄一次之后,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很好。 也许他本就是一个富有温柔气息的文弱人。 他们的对话体现在他们的指尖,表面的平静下,暧昧藕断丝连。 “那是谁?”岑典疑惑,不记得这本书里出现过这个描述,但不想把这个话题终结,于是她接着说,“我还喜欢那位把中弹的夫人救回人间的医生,有了他,才有最后壮烈的牺牲,这悲壮的爱情。” 两位都是寥寥数笔的小人物,但岑典记得后者,不记得前者。 她记忆东西的方法不是事实,而是感情,正如她所说的,她活在情绪里,所以她只记得动人心弦的情节,不记得组成心弦的琴丝。 被不知者质疑,总是不太满意。 五五把自己的手从岑典手中抽出来。 暧昧的气息呼一下断掉。 餐罩的侧面倒影出拐角的黑衣影,他拄着拐,挺着肚子,光着脑袋,背有些老态的微驼,脸上的形态也如同哈巴狗一样分布,若不是没有头发,他估计还要因白发老几岁。 “典典,又在做小泥人啊,这玩意有那么好玩吗?” 还没到面前,叶大霖就笑眯眯地对岑典喊话,颇有点王熙凤初登场的味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看。”一点儿没慌忙,岑典顺着势捏起已经粘上绿眼睛的小泥人,举起来亮给叶大霖看。 “好不好看?”她也笑着问。 一套动作十分贯通流畅,笑如同阳光打在脸上,像是无数次防灾演练之后的成果。 这种举动在老谋深算的人面前,反倒更容易起疑心。 可叶大霖张嘴,没有迟疑,马上附和她说,“好看、好看。” 有些敷衍,也许是有更重要的事。 男人敷衍夸女人时总是有更在意的事。 他看向五五,变了讨好的脸色,露出一点专属于父亲的威严说,“冯小姐来了,已经到了院子门口,快去接一接。” 说一不二,举起拐杖指着五五,连尾音都不自觉短促起来。 怕他不听似的。 五五机灵,他还没说完,就从沙发上站起身,“现在就去。” 一阵不拖泥带水的风,他消失在叶大霖来时的拐角,木楼梯吱呀作响。没多久,楼下传来男士侃侃而谈的自信声音,时不时还伴着几声被逗乐女士的笑。 “哎呀,我也最讨厌那个市长了,谷声,你真是我内心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