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
我推开窗，抬头望了望天，又转过头看了眼香炉上焚的香柱，这柱香燃尽，便是辰时：该是小师姐来看我的时辰了。 小师姐一向规规矩矩，板板正正，说是辰时来，就是辰时一到就出现，便是不会多一寸或少一寸。 阿蕊在守时上如此，做其他事也是如此。 我和阿蕊同是元始天尊座下的弟子，天尊忙于开坛讲经，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三百年才能见到一次，见到他也只能是在阶下隔着祭坛远远的看一眼，他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我是元始天尊最小的弟子，外面皆传我是天尊的关门弟子，天赋极佳，仙根神骨。 我承认，我的资质确实是好了那么一些，确实比这世界多数庸才要好上许多，但要说我是天尊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我不配。 小师姐才是真真正正的天纵奇才。 据传，阿蕊出生时，仙门大开，百鬼夜行，苍龙出海，凤鸣九天，北方第四宿虚宿星降世，虚宿星化作花瓣印嵌入阿蕊额间。 阿蕊七岁阅遍古籍，九岁入境太虚，十三岁神相大成，十六岁时已然可以独挡一方。 阿蕊这样的人，皎皎如云间月，朗朗如山中雪。 岂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僭越的。 我和阿蕊都是由大师兄养大，大师兄为人古板严肃，即使他面若冠玉相貌堂堂，依然仿佛一个老学究。 小师姐由他教养，也多少沾染了点他的那个秉性，虽是同样古板，可到了阿蕊身上，我就欢喜的不行。 阿蕊添了些克己复礼后，更衬得她端庄娴雅，仙姿玉质。 我就随性的多，要不是打不过大师兄，我才懒得搭理他那一堆又一堆的规矩。 我懒洋洋的抬眼，香柱将要燃尽了。 小师姐要来了。 果然，在香柱变成灰烬掉落香炉的一霎那，阿蕊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和小师姐入世已然五百年过去，阿蕊依旧保持着她十六岁时那般的少女容颜，眉眼如画，琼姿花貌，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阿蕊温柔的问我：“卿卿，身子可好些了？” 我故作柔弱的微微点头，稍稍侧身，以阿蕊看不见的角度，对着阿蕊身后的铜镜调整自己的表情，直到铜镜中的人呈现瘦绿消红的病美人之态，才转过来面对小师姐。 我装作气力不足的样子：“小师姐，我待在这里这么久，幸而每天有你来看我，若没有了你，这难熬的日子要怎么才能捱下去。” “你受了伤，多歇一阵是应该的，你放心，醉玉的功课一直由大师兄亲自抓着的，半分不敢落下，那孩子怕你痊愈后抽他功课训他呢” 小师姐把食盒中的栗粽和盐芥拿出来，摆在茶几上，我扫一眼，兴致缺缺，今日又没有荤菜，日日都是这些子斋菜，吃的我头都大，不过只要小师姐做给我的，我全爱吃。 我顺着小师姐的话头讲：“那块烂朽木，就是该多用功，也就是小师姐你纵着他，都给惯成什么样子了，恨不得偷懒要偷到天上去，十五岁还背不完书，问他两句就磕磕绊绊的” 说起这块烂木头，我着实有些怨言。 好端端的叫什么醉玉，学那些凡人附庸风雅，取个酸不溜秋的名字，正经的学不会，这些边边角角毫无意义的事情倒是做足了功课。 烂木头是十几年前前，我和小师姐下界时，偶然救下的一个小男孩。 如今仙魔乱淆，妖神混杂，边界摩擦不断，只需一个契机，大战即可立即爆发。 天上掌管人间各道气运的神仙，经常受妖魔滋扰，强些的对战后仍可归位司其职，弱些的负伤闭关，更有弱些的直接殒落。 仙家动荡，影响人间气运，人间战事不休，朝代更迭频繁，民不了生，魑魅魍魉堂而皇之横行世间，长则数十年，短则十几年，就会一场爆发战争，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我和阿蕊下界时，正值新一代政权建立，烂木头是一个叫什么嵇康的人那一氏族的旁支，嵇康此人冥顽不灵，为表对前朝的忠诚竟以性命为代价，违抗朝廷征令，拒不入仕，于是他和他那一族，为了他那个令我无法理解的坚持，全死。 我和阿蕊此番下界只是为了平叛昆仑脚下大妖的窜行，大妖既已诛灭，我和阿蕊本打算即刻回清虚宫向大师兄复命，可阿蕊只是在云上向下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刚出生的烂木头。 阿蕊执意要救烂木头。 那便救吧，我对阿蕊的要求从不拒绝。 阿蕊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烂木头，与我并立于云端之上，她指着因为处斩嵇康等人而血流成河的刑场，跟我说：“卿卿，你要与我一起护好苍生，斩妖除魔，卫道证心，还三界清明，六生平安” 在阿蕊说这话之前，我一直认为，世间万物，除了阿蕊，剩下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但是阿蕊说了，要我与她一起护好苍生。 那便与我有关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好阿蕊交代我的事情。 烂木头也是一样。 小师姐要我教他，即使他愚不可及，笨的像不开窍的石头一般，我也要教会他。 烂木头可以蠢到什么程度，不说像阿蕊这样的天人之姿的聪慧，就是我这样的资质平平，书看了一遍几乎都可以一字不差的背下来，稍微晦涩难懂的看个两三遍就可以了。 但是烂木头，他能背上一天，甚至有时候还要通宵达旦的背。 这要不是阿蕊交代给我的人，真想直接将他卷着铺盖轰出清虚宫，如此差劲，何必修道。 可是不行，这是阿蕊交给我的人。 阿蕊托付给我的人，别说是块不能雕的烂木头，就是扬在空中的尘，我也能生生捏成一块无暇美玉。 小师姐回身，递给我一双筷子：“卿卿，吃饭了” 我瘫软在塌上，可怜兮兮：“身子破损的厉害，求小师姐可怜可怜我，喂我几口叭” 阿蕊无奈：“也罢，来，张嘴” 我吃下一块盐芥，状似随意地问近在咫尺的小师姐：“你缘何突然提那烂朽头？可是他又想偷懒，向你叫苦讨情了？” 小师姐微微愣了一下，温婉一笑：“哪有这回事情，小小年纪，总逼他这么紧，以后有的是他糟心的时候，该玩的这几年就让他无忧无虑几年吧” 我抿嘴，躲开小师姐递过来的筷子，盯着小师姐的眼睛：“哦？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会有什么糟心事情？小师姐竟未卜先知了？” 阿蕊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什么未卜先知，明摆着马上就要仙魔开战了，过几年醉玉也是要上战场的，到时候他该忙的像陀螺了” 我冷笑，一字一顿：“马上要仙魔开战了？” 小师姐点点头，毫无违和：“对啊，卿卿你今日是怎么了？” 我瞬时出手，电光火石间死死掐住面前人的脖子，火气上涌：“呵，大胆妖物，竟敢幻出徽音上仙的模样骗本座，徽音上仙的仙容也是你等污秽可以随意糟践的？” 妖物仍在挣扎，负隅顽抗的与我做戏：“卿卿你说什么？可是又入魔了？我…” “什么杂碎东西，本座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对你容忍至此，可你竟丝毫不知悔改，甚至做戏都如此不走心，连仙魔大战的时间都敢说错，留你有何用？” 我未等妖物再狡辩，直接碾碎了她，她的身体分崩离体，逐渐碎成粉末，直至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