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夜归

    因为百川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一时间，这原本战线统一的师徒之间的气氛，陡然诡异起来，甚至有些在沉默中蔓延开去，又止步于二者之间的剑拔弩张。

    白蛇才不管自己抛出的一句话，会引得那两人心底如何动荡。对上兰珊信任的眼神，它心底刚刚冒出的那个微微心虚的泡泡，就瞬间理所当然地被自己扎破了。

    反正，依着青宇教出来的好徒弟的那君子秉性，以及后者对兰珊几乎豁出一切去的绝对看重，就算没它此时横插一脚地提前点破，青宇回来后，百川肯定也会早早告知他与兰珊的一切。

    它这还算帮了他们呢。

    凡人不是常说，有些事情，早点知道早点好。

    对于它和兰珊来说，有些事情，早点了结早点好。

    白蛇立刻又心安理得起来，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眼中是有如实质的宠溺怜爱，“好了，我送你回去。”

    兰珊用更专情的眸光回应它——不就是比黏糊劲儿吗，她也会，“嗯。”

    她心里则想着，白蛇没什么情情爱爱的经验都演得这么逼真，自己也不能掉链子。就是……百川看到她这个样子，觉得她被情愿cao纵至深，一定会很难受的。

    她心下叹息一声，遏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暗道一句“长痛不如短痛”，他们的计划必须进行下去。

    白蛇故技重施，兴起一阵妖风作掩护，让兰珊避开守卫弟子，顺利离开了藏书阁。

    青宇用眼神示意百川去取那书册，自己则转身跟上了他们。

    他比百川的修为高不少，跟得也更紧。白蛇没有贸然告知兰珊他就在他们身后，免得被对方发觉不对劲。直到少女回到卧房，它才找了个机会说清楚。

    兰珊先是一惊，但几乎没怎么慌张地就立刻冷静了下来，“我知道了。”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加上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飘忽感更强了，白蛇的心底泛起一股怪异感，它想起在李家镇，她得知青宇突然提前下山来寻她的消息时，也是这般表现。

    但此刻也没时间深究，它不可能在这个节点赏就与青宇对上，于是叮嘱她万事小心就匆匆离开，还故意留下一室浓烈的妖气彰显存在感，让随后推门而入的青宇紧紧皱眉。

    因为时机掐得过于紧凑，他断定蛇妖是感知到他回来了，所以提前溜走，但兰珊卧室内残留的充盈妖气，简直就是对方明晃晃的挑衅。

    少女坐在床边，屋内没有点灯，但以青宇的目力，还是能看清她的面上染着一丝不舍的怅然，甚至在她察觉到门开后转过头看来时，也没来得及收敛起脸上的神色。

    又或者，她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在依赖与留恋那个蛇妖。

    月光照在青宇的侧脸上，肃穆威严的男人脸部轮廓分明，兰珊怔了怔，忽然对着他露出一抹惊喜的微笑，赤着脚从坐着的床边站起身。

    但与此同时，她张口唤他的称呼是，“青宇真人”。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青宇的心坠入谷底。

    亦如在李家镇能看到璀璨烟火的那条小巷里，蛇妖虽然离去，但因为情愿，它留在少女身上的影响依然存在。那时少女听了蛇妖的话而对他展开的痴缠，以及事后回到客栈她完全恢复自主神智的消沉自厌，都是刻在他心头无法磨灭的痛。

    那么这一次，知道他回到含元殿所以再次离开的蛇妖，是不是又给了她什么指令？

    他走到她身边，在她的低呼中，轻轻把她抱起。

    仿佛自从他下山，在那个蛇窟中第一次见到她，到如今，她一直都很清瘦，腰身越来越纤细，肩背越来越单薄。

    他记忆里有许多关于她烂漫笑容的记忆，可他知道，这些笑容起码有一半是因为她没有了当初与他初遇的记忆，还有一半也不全是因为他。

    “呀，你干什么啊？”她的语气甚至是带着点娇嗔的笑意的，柔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可即使是他和凌若谷走之前，她心底也是藏着心事的，并没有这般轻松的模样。

    她的心事……除了蛇妖留给她的阴影，还会是……百川吗？

    这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从青宇的心头一闪而过。

    他不过离开了一天，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时光倒回至以前，青宇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有这样妒火中烧的酸涩情绪。

    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是把她的轻快表现，归咎于受到蛇妖和情愿的影响，还是安到自己的大徒弟头上，哪一个选择，更能让自己容易接受。

    男人仿佛不曾听过兰珊充满疏离意味的四字称呼，语气寻常中带着一股隐约的亲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青宇为人端正严肃，又一贯身处执剑长老的高位，自有一股威严，但认爱于她后，与她独处时，周身的气势也柔和了许多。

    他没问她怎么半夜不睡，坐在一片黑暗的房内。

    “若谷呢？”少女很自然地问起另一个没出现的人。

    青宇心底叹息一声，却又感觉自己没道理责怪她。把她放回床上，他好像对她一双玉足上的尘土视而不见，伸手拉过一边的被衾替她盖到腰下，仿佛他盖住的不光是她的身体，而是某些他不想点破的事实。

    然后，他才回答道，“他迟一点也会回来。”

    兰珊的神情有些惊讶，“你们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吗？不是说要好几天的吗？”

    青宇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体温把她微凉的指尖熨暖，他的声音沉沉稳稳，“过两天，还要再去办。”

    “哦。”少女不疑有他，也仿佛并不好奇他们到底要办什么事，只是主动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青宇，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的指尖从他的指缝间穿插过去，一下一下摁着他的手背关节，“你可能会生气，不，是一定会生气的。”

    青宇喉头一紧，语气都凝滞了几分，神色却是一贯的肃穆，“什么事？”

    她这会儿又叫他“青宇”了。

    情愿的影响消退了？

    那她要说的，是蛇妖，还是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