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我送你,天下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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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四十,上午散会。 黄瑜秋低声问隔壁的同事:“第四节课的下课时间是十二点整吧。” “对,怎么了?” 黄瑜秋没有搭话,抱着公文包跟着大部队出了礼堂,摸出手机打开导航,朝着人文学院快速走去。结果到了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哪个教室,随手找了个人一问,说宁老师上午的课在二教。 二教…… 黄瑜秋有点摸不着头脑,同时有点泄气。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宁昭同。 他走到路边,拿出手机,在谷歌里输入了三个不是太熟悉的汉字。 维基百科,北京大学哲学系人文学系教授,研究领域政治哲学、战争伦理。普林斯顿PhD,北京大学外哲硕士,东南大学工学学士。 硕士时转专业…… 《梦中人》女主演,进入柏林电影节提名。 703重大刑事案件,八死五伤。 《投笔从戎》。 …… 黄瑜秋有点恍惚。 当年那个粘人的青涩小姑娘,竟然已经长成这样陌生的样子了。 突然一个男声传入耳中,他似有所感地看过去,瞳孔微微一缩。 薛预泽拎过宁昭同的包,笑道:“该先说宁老师生日快乐,还是先说宁老师工作辛苦?” “你怎么进来的?”宁昭同有点惊讶,倒也没有四处乱看,坦然地揽过他的手臂,“我就当你一起说了。织羽先回家了还是跟你一起来的?” “大卜在车上。太师今天没有来上你的课吗?” 她笑:“他这学期都没来,忙着毕业,还有考雅思和写论文。” 薛预泽闻言,有点惊讶:“毕业论文吗?” “是啊。” “太师不是才大三吗?” “少当一年学生就能少憋屈一年,”宁昭同轻笑,“想把他送到台湾或者新加坡去读个博,回来带我发文章。” 薛预泽失笑:“这思路……” “有意见?” “那当然没有,”薛预泽很好脾气地应声,“后面有个男人跟踪我们,你认识吗?” 宁昭同直接就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黄瑜秋的眼睛。 黄瑜秋一怔,脚步顿住。 “没事,”宁昭同再次迈步,“不用管,走吧。” 薛预泽再看了他一眼:“认识吗?” “认识,”她顿了顿,“十四岁初恋。” “?” 薛预泽没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我出于嫉妒评价一句:小时候眼光不太好啊。” 她扑哧一笑:“是啊,我十六岁之前都是个傻逼,有学历崇拜的那种。当时他是能源院的专业第一,各方面都还过得去,一追我我就答应了。现在想想哪儿有正经成年人会跟十四岁的小姑娘谈恋爱的……” 薛预泽认同,同时感叹:“你念书也太早了。” “我爹妈好面子,那时候政策不严,跳了好几级。” “但是十四岁上大学还是有点夸张。” “所以该交的学费也没少交,这不就是一笔吧,”宁昭同略略扬眉,“那说起来韩非也挺变态的,我认识他那年也是十四岁。” “……”薛预泽没忍住,别开脸笑了一会儿,“那太师更过分,直接拽着你结婚了。” “就是就是,必须批斗,”薛预泽帮她开了车门,她及时把话题打住,钻进去轻轻抱了一下后座的林织羽,“中午好啊织羽。” 林织羽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秋水潺潺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臣贺陛下生辰之喜。” 那样子实在有点过分漂亮,她凑上去轻轻亲了他一口:“谢谢你!咱们回家!” “三、二、一,Auction!”韩璟按下录影按钮,“开始了啊夫人,笑一下!” 宁昭同好笑地看他一眼:“怎么抢了织羽的活。” “大卜说要给你做一道菜当生日礼物,”薛预泽撤开半步,让韩非过去,“既然是当生日礼物,那可以期待一下。” “不是礼物!”林织羽听见了,从厨房探出头来,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扬起来,“只是为陛下助个兴,生辰礼物我另有打算。” “哇,那么费心?”宁昭同搂了一下林织羽,含笑,“谢谢织羽!” 林织羽轻轻推开她,拿着打蛋器,眼神澄净:“我在给你做蛋糕。” “我能看看嘛?” “不能,”林织羽示意了一下,“太师的礼物是自己写的一本书,陛下去看看吧。” 宁昭同闻言惊喜地看过来:“然也!” 韩非有点无奈:“大卜……我想自己说的。”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她期待得不行,“在哪里,快拿出来!” 韩非只能引着她进书房,把悄悄塞进她书架上的两册书拿下来,韩璟连忙把镜头对准,竟然还是有书号的正经出版物。 上海文艺出版社,《女君明光》,上下两册。 她喉间哽了一下,声线都不太稳:“我、我的故事?” 韩非抚了抚她的长发,含笑:“你自然是我的主角。” 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似惊又喜,一时眼里都带了点泪光,片刻后低声问:“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当然,”韩非从边上拿出裁纸刀,“我来吧。” 作者栏照片是他正在摸树枝上的猫,宽袍大袖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纤瘦的小臂。漆黑顺滑的长发自然垂下,阳光勾勒出一道让人惊艳得侧脸线条。 而介绍只有寥寥两句,【韩非,真名不详。京城某大学历史学专业在读,新锐作家,作品《荀卿》《女君明光》。】 她都嚷起来了:“你写了荀卿的小说?你都不给我看!” “最开始在网络平台上投的,反响并不太好,所以没有告诉你,”韩非解释,“后来转投了传统平台,出版也是半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女君明光》都写到一半了。” 宁昭同看了一眼,六十万字,不由有点羡慕:“什么手速。” “每日写一些,很快就那么长了。” 她的阅读速度自然是不慢的,林织羽两小时后将蛋糕端上来,她已经把上册看完一半了。她放下书起身接过,笑道:“辛苦织羽!” “不辛苦,”林织羽认真回道,“现在吃还是等一等陈统领?” 她想了想:“那还是等潜月一起来吧。” 韩璟放下相机,百无聊赖地躺到她腿上:“还看书啊?” 宁昭同摸摸他的脸,拿过书:“那你想做什么?” “算了,你看吧,”韩璟打了个哈欠,“我补觉。” 薛预泽也在外面扬声说了一句:“我也补!” 坐在旁边的韩非见状,微微一笑。 蜀地孤女宁昭是主角,但整个故事却是从韩地王叔韩非的视角展开的。 【稚子的茫然,看不清的尊贵面孔,同行者的嘲笑,挚友的回护……直到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将他收为弟子,他的人生才就此有了颜色。】 相比旧作《荀卿》,韩非在临淄风物上加了更多重笔,勾勒出齐国都城一道意气风发的侧影。 【然而大国公子的欺凌与诸国执政者的权衡让他再是惊才绝艳也不得不离开,他暂避锋芒,选择在游历之后回到韩国都城新郑,收拾心情,势要与挚友作出一番事业。 棠溪氏的支持,墙头草的倒戈,荀卿高徒的声名无两……所有人都以为他马上就能走上那个位置,却在一个雨夜,所有美梦都成了泡影。 公子妻明氏冒使禁军将他的挚友斩于韩宫之前,那是足以让他心灰意冷的挫折。鱼死网破的报复成了唯一的念头,可太后和桓惠王竟就这么跪了下来,以禁军兵权求他不要杀太子安。 丞相张平申申相劝,可他真的没有心气了。 他的老师长辞于世,唯一的挚友也死得像个笑话,即便他坐上那个王位,满目疮痍又有什么值得他再求的呢?】 韩非在这里写了一些宁昭同都没听过的往昔,包括墙头草的异动,张平的苦劝,各方人马的博弈,那些铅字描述的沉闷心境看得她差点都要流下泪来。 【惊才绝艳的韩王叔公子非就这么沉寂数载,而那位从蜀地来新郑探亲的小淑女,就是在此刻,以强势至极的姿态,闯入他的人生。 她那么年轻,漂亮,鲜活,却又博学,他多年后回忆起来,都觉得爱上她可能是一种宿命,就像没有一个长居黑暗的人会不爱上光明。 他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因为她太年轻的面庞,却又如扑火的蛾子一般无可救药地爱着她,想要奉出自己的一切。好在,即便她因重重顾虑多次拒绝他的爱意,她最终还是成为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韩人的王后。 然而他毕竟是个男人,他是韩非,是中央集权的坚定支持者,他无法接受她在政事上置喙过多。可没想到她在这一点上也尤为强硬,甚至宁愿出走也不愿意妥协。 当然,最后是他妥协了,她由此除了韩人的王后,也成了韩国的中书令。】 “我还是很气,”宁昭同指着这一点给韩非看,“那时候你真的快把我气死了,你竟然想把我关在宫里。” “我没有想把你关在宫里,只是从来没有女子——”韩非轻咳一声,“我错了。” 【她就是没点燃的太阳,一旦到了白日,便会发出无人能忽视的灿烂光芒。 改制、强军、争鸣、人心所向……她做得很好,做得太好,以致于他不仅无法再隐藏她的绚烂,还接受了他的臣子也会无可救药地爱慕她的事实。 那是他早年救下的魏地流民,据称出身于大梁李氏,他赐了韩姓,取字“玠光”,意为美玉之辉。 当然,他没有退让的理由,但这终究是成了他最后离开的契机,因为他走之后还有人会陪着她,给她毫无保留的爱——他离开了,入了秦,嬴政将他囚禁,他的声名自此湮于咸阳宫的一场大火中。 没有他的世界里,她做得更好了。 她开办刊物,力推科举,执意进行义务教育,四境士子都如水之就下般来归……而后,举世闻名的韩王后也入了秦,秦王嬴政将之拜为上卿,赐号“明光夫人”。】 林织羽用牙签喂她吃西瓜,她头也不抬:“谢谢织羽。” “不用谢,”林织羽拿起一颗葡萄剥好,“张嘴。” 韩璟啧了一声,抬起相机,笑:“大王,妲己伺候得可好?” “好,甚好,”她应了一句,把葡萄籽吐在韩非手心,让韩璟擦了擦嘴,“几位爱妃做得甚好,赏。” 【明光夫人,让玠光一意西去的明光夫人,蜀地赈灾让嬴政赞赏不已的明光夫人,卫王觊觎不已逼得秦王任为丞相的明光夫人……最后因滥用职权回护玠光,被叛钉刑四枚,廷尉李斯亲自监刑。 那一日,四境士子痛哭,齐吟“人恒过,然后能改”,而她被钉在柱子上的景象,成为此后百年士子心中无法磨灭的符号。 一载静默。 一载后的云梦,学宫祭酒韩非没想到还能见到她。 她坐在轮椅上,神色柔软,膝上是位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儿,生得跟自己竟有六分的相似。 他自不敢求她的谅解,却克制不住地要接近她,甚至彩衣娱亲,搏卿一笑。儿子念念七周岁的时候,她在家中铸了一座高塔,他带着孩子弯曲而上,在一点烛火摇曳里,他说:“我送你,天下归心。” 天下归心,那是他的承诺。 即便她后来依旧选择了玠光,他也不曾忘记过。】 “打住,”宁昭同痛苦地抬起脸,“我要窒息了,我不要看这一段儿,我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爽的来着?我要跳过甘露寺情节。” 韩璟也嚷起来:“对对对,直接跳到觅觅出生好了!” 林织羽淡淡看来:“此时我已经离世了。” 他死在她官拜秦地丞相的那一年,远来西境,自裁于她膝前。 “……” “……” “……”韩非拿过她手里的书,“休息会儿眼睛,别看了。” 突然门开了,陈碧渠换鞋进来:“诸位都到了啊,夫人吃过午饭了吗?” “肯定吃了啊,你呢?” “还没有,”陈碧渠直接进了厨房,话也说得很随意了,“我找点东西吃,你们玩。” 收回目光,宁昭同倚在韩非身上,也不忙着继续看,摸上豆瓣。 本来以为那么新的书没有评分,结果评论还不少,甚至分还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