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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却对她谆谆叮咛起宫廷的生存法则,到底是个柔软的心性。陆梨知他已经把话听进去,紧忙歉然又感慨地应一声:“是。”跨出启祥门便离着废宫近了,夏日的午后清风幽幽,两面宫墙的砖石底座上爬着青苔,无端生出渗人的阴萋味道。楚鄎走到了门口便有些犹豫,见那矮破红门在风中发出阴仄的响动,他的脚步便不自觉慢下来。其实在最初楚邹被关进去的时候,他有曾一个人偷偷跟过来瞧过。那时他五岁,双颊尚是稚子的粉嫩,眼睛却几近瞎了半只。那天的傍晚也本来还有夕阳,没预兆却下起了大雨,他在钟粹宫里写字,忽然便听顺达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说:“完了完了,四殿下被废了!”“啪嗒——”终于躲不过这一天。他是惶怕的,惊得笔都抓不稳掉去了地上。急忙光脚跑出二道门槛,躲在苍震门的小夹缝内偷偷往东筒子里瞧。然后便看见楚邹耷着一件去掉所有修饰的长条子素蓝袍,十五岁的俊美男儿,已经病瘦得不成样子。那褂子在雨中晃荡着,用大黑伞遮着头顶,只看见一个瘦削的下巴,一步步从跟前稳定地走过去。那一天的宫廷像别样安静,各宫里连说话的声音好似都听不见,一夜无比漫长。第二天他就去那个巷子里看了,咸安宫外阴凄长草,破门在里头上着锁,墙内显得异乎寻常的死寂。那时候两个把门的太监还没派来,里头只住着楚邹和小顺子。楚鄎站在门前便想,他如果在里头发了疯闹点事,用石头或者板凳砸出什么动静来也好呢,可楚邹在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儿活气也没有。他就躲去了春花门里面,坐在那道宫女太监们受刑的台阶下,一个人用力地挤着鼻子和眼睛哭。是不敢哭出声音来的,把脖子和肩膀忍得一嗦一嗦,心里头无边孤惶,恨楚邹又奇怪地可怜他。希望他能高高在上意气风发,可他偏不肯容自己与父皇接受锦秀,偏要做出那么多不可说的乱七八糟晦事。四哥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把眼睛抹得像两颗桃子,晃荡了半天才敢回钟粹宫。那时候的锦秀还未封妃,还没搬进承乾宫里,而父皇在那段时间也似极为痛苦,整夜整夜地和她折腾着动静。锦秀的双颊不抹胭脂都红润,楚鄎怕她会怀孕。锦秀拉他问他眼睛怎么了?他撒谎说被蜜蜂咬了。锦秀怜惜地上下把他一打量,后来便将他小小的身板儿拥进了怀里,仿佛他是她世界里的唯一。她说:“这宫里,鄎儿就是锦秀的全部,现在是,将来也是。锦秀愿为鄎儿与皇上终身为奴为婢,一生别无所求。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鄎儿都莫要害怕,我定一直陪着你。”言辞未落,眼眶都已湿润,只用下颌温柔地蹭着他的额头。这些年楚鄎便一直念着这个恩。彼时小路子正在边上站着,应该是把话传了,后来父皇就封了她一个康妃。楚鄎默默观察了很长时间,见锦秀真的没有怀孕,那颗幼小孤寂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这会儿一道身板站在门下台阶外,踌躇着不想走进去,就对陆梨道:“你可去给我拿出来?我在这儿等着。”“好的呀。”陆梨也不强求,想他能够走到这儿已经就很好了。诸事都须循序渐进,她便揩着裙裾自个儿走上台阶。那糕点晨间被冰镇在左排房下的屋子里,最近为了楚邹深夜看书方便,陆梨便叫沈嬷嬷收拾出了简易的小灶间。才打开冰柜的盖儿,沈嬷嬷看见了,忙踅过来道:“冰气重,姑娘家这二天小心些,我来吧。”说着就替陆梨取出来。又好奇打问:“今儿前头可还热闹么?”前天晚上一夜暴雨,楚邹关着门在春禧殿里闹动静,把洗澡水弄得咕咚咕咚响。那电闪雷鸣间陆梨的呻吟大抵被沈嬷嬷听到了,此刻发胖的脸上一贯的祥默,只暗示陆梨刚过那劫之后别碰寒凉。但其实并没有发生呢,倒是月事儿提前来了。陆梨脸一赧,只应道:“可恢弘,四殿下玉树临风,祭典结束后满朝文武都在品评。”到底是从少年十五照看到如今的少年,沈嬷嬷眉间便浮起欣慰,又夹着一丝复杂的惆怅:“那敢情好,大抵不多时也该搬出这座死人的废宫了。”楚邹一离开废宫,那么这座废宫里看门、烧水的三个老太监与老宫女大抵就要被打发出宫了。而陆梨,也该要回到尚食局司膳,就像老二说的,等待着楚邹的将是他选妃册妃等诸多华光热闹。太监们出宫后去皇城庙里讨生活,老宫女则被打发去芜花殿等死,沈嬷嬷大抵也是看到了自己近在迟尺的命运。她为人和善且沉默,似乎总对陆梨有一丝看不懂的怜爱与照拂。陆梨微微抿了抿唇,便抬头宽慰她道:“嬷嬷不用忧虑,若是四殿下复位了,梨子求着他给你在宁寿宫安个打杂的差事。”说着就拿了食盒子走出来。楚鄎站在宫门外巷子,瞥见她一娓森绿裙裾盈盈往春禧殿里进去,日头打着她的背影那样好看,像周身都泛着光。他的视线不由也随了进去,想知道他四哥这些年住着怎样的地方。隔太远了,但见那空寂的场院里杂草丛生,蚊蝇子嘤嘤嗡嗡列队打架。两道高耸的殿门斑驳掉漆,殿里头显得灰蒙而破败,忽然一只大尾巴老鼠窜出来,嘴里头竟叼着他四哥的一只白袜子。他的眼睛里不禁镀上了震惊,大夏天的小肩膀猛将将打了个冷颤。黄毛狗儿云烟看见台阶下站着个美少年,脸蛋白俊甚是好看,它就颠吧着短腿儿跑下去,叼着楚鄎的袍摆想把他拖进来。那长毛上系着粉色蝴蝶结一晃一晃的,自从在御花园里被宫女们扎上后就上了瘾儿,不给扎就到处抠门缝儿找。楚邹嫌它脏给扔了,不稍半个时辰又见它叼回来。陆梨这便给它做了几只新的,花色隔几天换着戴。没办法,谁叫楚邹那样宝贝它,叫人嫉妒。楚鄎被它拖得没奈何,只得跟着走了进去。站在青灰石场院里,打量着内殿的陈设。陋旧的花梨木条案上摆着楚邹的笔墨狼毫,影壁上挂两张他亲书的字画,“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右殿角柜子上还陈列着他的木雕,皆不过拳头大小,有些稍微长一些,大概有人的手掌高,一个个皆精妙绝伦,似非人所为。他自是不知道楚邹留下的才是最为满意的,只听说宫外头有个叫牙刀的木雕奇公子,年岁好像才二十多甚年轻,刻刀之技有如鬼斧神工,卖的价格亦甚是高昂。楚鄎拿着两个月的月俸拖顺达出宫去买了一个,也不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一看还不如四哥摆在里头的。陆梨从殿内往外望,看见他的眼睛里盛满新奇,隐隐的还有一丝崇拜。却没有了先前在延禧宫里,